“仙师！老朽在这有礼了！”
陈忠才跪在了石垫上，对黝黑的石洞喊道。
须臾，洞内传来了回应：“陈老爷？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女子，听上去十分成熟，音色还带着些许英气，像是酒剑随马快意江湖的侠士，或者挑灯看剑杀敌无数的将军。不过此刻更像赶了十几天路没有休息的侠士或者行军数日的将军——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夹杂在其中。
陈忠才这才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走进了石洞。眼前只是一条长约二十米的通道，通道后连接着一个石室，二者的中间仅有几缕门帘隔断，神奇的是通道布满了幽光，即使是视力不太好的陈忠才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陈忠才停在了门帘之前，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夜里拜访仙师，惶恐打扰了仙师休息，老朽先赔个不是。”
“......不必这么多礼，进来便是。”
陈忠才拉开了门帘，眼前的石室内就只有一桌两椅，以及它们后面一张带床帘的石床而已。石室内稍亮的光映出了窗帘后的影子，这位仙师正盘腿而坐。
“老先生请坐，有话不妨展开了说。”
陈忠才还没开始说些客套话，仙师就开口让他直奔主题。
“......陈家屯这些年受了仙师的大恩大惠得以在这蛮荒之地立足，屯里的大家还没来得及重谢您，屯里面就出了一群白眼狼——怪老朽教子无方，教出了这样的侄子。早些时候村里的莽汉打上门来扰了您的清修，老朽先在这赔个不是。那些白眼狼的名字我已从侄子那问到，饮水思源，若是仙师让他们偿命老汉我也不会藏私！”
“你这老先生，每次来都要三叩九拜，倒显得我失了礼数。我听说......他们想取我精血以图长生？”床帘后的人影问道，从她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似是平静的湖面，又或是沉默的山石。
“仙师息怒！那村口的李寡妇整日醉读从货郎手里买下的烂书，想是又魔怔了罢！”陈忠才听罢从石椅上跌了下来，跪倒在地。
“唉，此话不假，服食我的精血的确能长生不老与天齐寿，但我这血中的因果不是凡人能接得住的——罢了！他们要，便拿了去吧！”
与陈忠才想象的不同，仙师不但没有苛责村里的人，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碗放在了石桌上，随后一股如丝线般飘渺的红线自窗帘后探出，落在了碗中。
陈忠才抬头看向桌上的碗，红色的细线以极快的速度攒满了一碗红汤，鲜红，但有一股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盘桓其上。
“这......”
“如若有人想要长生，让他们用手指沾了服下便可——但你要告诉他们，喝下后有九成九的把握会暴毙而亡。至于老先生你......这是我最后的一粒延寿丹，我把它交付于你，你大可自己服下，或是转赠他人，我不会过问。”仙师的声音越发微弱了。
一个手掌大的盒子从窗帘之后飞到了陈忠才的手中。
“仙师！快将精血收去！为这些夯货——不值！”
“我算到你今夜会拜访石洞，起身等你来也是为了交代一些后事，呵，也算是了我一些心愿。”仙师的声音低了下去，说完话后她便停下来喘息。
“怎...怎么？仙师您？”陈忠才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的神仙马上就要死了。
“嘘——听我说。我来到此处本是为了逃开往日的仇家，哪想到旧时的顽疾复发，现在看来是回天乏术。万物皆有灵，我本想靠着你们给我的贡品纳元恢复，可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兴许我这条命就停在这儿了。”
“此地的气运已被我用法力修动，此年此刻陈家屯必有此难，往后便是子子孙孙享万世太平。然七日之后有一血光之灾，老先生请仔细听我说道，千万不要做错！”
“老朽洗耳恭听！”陈忠才此刻已是有些潸然泪下。
“七日之后，会有百余名流民从南边走到陈家屯，教村中人休要驱赶，放开粮仓接济流民，这是一。”
“接济之时请老先生明眼几分，在流民中找一个十岁的孩童，这是二。”
“七日之后复七日，朝廷的赈灾船会开到走牛河，教村中人不要去理会前两艘船，如此寒冬可过，这是三。请老先生务必谨记，至于村人的信不信得过我，就是老先生的事了。”
“......这一和三老朽倒没有不解，这二......百余流民中如何找得一个十岁孩童？找得之后呢？”陈忠才问道。
“呼...呼......要找到他很简单，此人‘左右顾而忘前瞻，坐不安站不稳，诚惶诚恐，上前问而惊破胆’，将他寻来，带到我这。此事你一人办好，不要让别人参与，与村中人复述我的嘱托时只说一和三就成。”
“明白了，仙师还有其他嘱托否？”陈忠才站起，神情复杂地看向桌上的血。
“那碗血——将来有什么大病大疾郎中医不好用的话就用水冲淡到几乎看不清原样后服下即可，百病可治。你也可用方才的办法惩戒村中人，全看老先生自己。”
“我...有些乏了，七日之内不要来此地打搅我，剩下的便交与老先生了。”
仙师的声音消失了，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代替了话语。
陈忠才无言，托起石碗，缓慢地走出石洞。
......
次日午后，陈家屯祠堂。
熙攘的人群挤满了祠堂的里外，比起昨天每家每户只派代表前来，现在的人数远超祠堂能容纳的上限，剩下没有机会涌进祠堂的人搬来椅子桌子摆在墙外，探头往里看。大家都很期待村长所说的一个交代——关于陈家屯能否挺过冬天的交代。
“咳咳，都安静些，听我说。”
陈忠才走出祠堂，面向祠堂外的小广场，看向几乎全村出动的人群。
“我昨晚向仙师说了大伙的难处，她也理解，说我们陈家屯今年必有此难，熬过去便是子孙享万世太平！不过......”
没等村民质疑仙师的话语说出口，陈忠才话锋一转“不过仙师她旧时的顽疾复发，可能撑不了几日了，她料到我老汉昨晚会去为大家讨个说法，交代了我几件后事，给了我几件物品，请诸位竖起耳朵听清楚了！”
人群的吵闹还没爆发就被压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