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团团湿冷的棉絮塞进鼻腔,照卿澜在碎石堆中呛咳着醒来。
崖底的寒气渗入骨髓,青苔爬满嶙峋的岩壁,暗绿色的苔衣下渗出冰凉的露水,浸得他后背发麻。
五指微曲,照卿澜立刻就感受到了右手掌心传来刺痛,昨夜触碰暗红碎片的位置残留着焦黑灼痕,边缘泛着诡异的赤金色,仿佛皮肤下埋着一粒烧红的炭。试着撑起身子,膝盖骨却发出错位的脆响,尖锐的疼痛让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岩壁上凝结的冰棱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青苔上时竟腾起细小的白烟,滋滋作响,像是某种活物在贪婪舔舐血腥。
“呃……”
终是咬紧牙根站了起来,颤抖着的腿仿佛承受了如山般的压力。照卿澜环顾四周,愣了一会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对了,那个碎片。”记忆开始重新冲击大脑,照卿澜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仔细翻找着衣兜,然后观察着四周,眉毛一挑,满脸困惑。
“奇怪,我明明记得那个暗红色的碎片在这里的。”
“难道是幻觉么……”
寻思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到结果,照卿澜也只好摇摇头开始寻找出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身体这么重……”刚迈上个石阶,照卿澜便觉得腿上重的像是绑了砂袋。
咬着牙攀住岩缝,指尖抠进潮湿的石隙,在青苔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赤痕。每挪一步,照卿澜的膝盖便像被钝刀剜过,肩胛骨因过度用力而颤抖,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筋肉间游走。晨雾在发梢凝成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他浑身发颤。
“难不成是风寒了?”黑发少年抬头顺着石崖望向天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突然浑身冷的一抖。
无力的感觉充斥着全身,让照卿澜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体状态。
穿过雾气,攀岩而上。
等终于翻上崖顶时,晨钟已敲过三遍。
学堂飞檐上的铜铃在风里晃出虚弱的叮当声,像是嘲笑他的狼狈。照卿澜踉跄着往学堂跑,衣衫帽扣因奔跑都晃荡了起来,黑色发丝沾满草屑与晨露,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完了完了,这下定要被罚。”看着阳星高照,照卿澜满脑子都是唐大虎那黑掉的脸。
一缕发丝黏在唇角,他抬手去拨,却发现指尖的皮肤透出诡异的玉色光泽,连甲盖都泛着珍珠般的莹润——仿佛有谁将他泡进了胭脂水粉里,从骨子里沁出异香。
“真是见了鬼了……”甩了甩脑袋,照卿澜想要努力忘掉昨晚的事情,却发现身上身下到处都是怪事。
“不会被鬼附身了吧……”
……
“陈禾,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啊。”
学堂回廊的转角处传来压抑的呜咽,引得一路狂奔的照卿澜放缓脚步。
“嗯?”穿过学堂回廊,照卿澜脚步放轻,走到古黄色墙壁边缘,左手扶墙窥视一瞬。
光线昏暗的小巷中,三个紫衣少年将一位瘦弱的男孩逼到墙角,泛黄的书页在纷飞的拳脚下碎裂,纸屑混着鞋印沾满污泥。
整个学堂大院地方其实不大,能够找到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显然是他们提前设计好的。
为首的紫衣少年长相略显阴柔,尤其是那双有些细长的眼睛看起来颇有一副奸诈感,乍一看,妥妥的反派脸。而被他们堵在墙角的那名被称为“陈禾”的男孩,正全身发抖的蜷缩着,布满伤痕的身体看起来十分可怜。
搭眼一看,面目熟悉。照卿澜见过那个为首的紫衣少年,后者名为陆骁,家里老爹是青柳城副城主的座上客卿,所以在城里极为有面,走到哪里都被多敬一分。
“咚!”
只听一声闷响,眼前的场景便让照卿澜手掌瞬间捏紧。
“瘸子养的杂种也配碰金鳞盘?昨日害我们挨了唐教习三鞭,这账……”陆骁揪着陈禾的衣领,将他额头重重磕向廊柱,木屑混着血珠溅在前者鞋面上。
“你得结了!”抓着陈禾衣领将其拉到面前,陆骁阴险的笑着,似乎享受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名为陈禾的少年身上麻布衣服早已破破烂烂,被围殴后的精神状态显然十分萎靡,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说——话——!”
话音未落,陆骁便再度扇了陈禾一巴掌,后方的两名紫衣少年对此景早已习惯,深知前者对于陈禾的默不作声十分不满。
“踏马的,你真是不知死活。”
“知不知道以我的背景,弄死你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陆骁蹲下身子,用手轻扇了陈禾脸颊两下。
而此刻的陈禾则跪坐在地上,没有血色的脸上被血迹渐的白红分明,失去高光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你们俩,上。”见普通做法已经失去效果,陆骁不耐烦的歪了下脑袋,朝后方的两位紫衣少年摆了摆手。
见两名紫衣少年就要上前施展手段,照卿澜眉头一皱,善良的心怎还能让他袖手旁观。
“陆骁。”缓缓走到巷子入口,以光为依靠,照卿澜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三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照卿澜所在的方向。
“别这样,他已经够可怜了,还有个下不了床的父亲。”
“老师也只是作势轻打你们一下,何必为难他呢。”照卿澜对陆骁摇了摇头,轻声阻拦道。
“哟。”见身后人影,陆骁嘴角一勾,慢慢起身。
“我还以为谁呢……”
“这不是咱们学堂的玉面公子么?”陆骁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浓重的汗味混着嘲讽扑面而来。
“不去和小妮子们玩过家家游戏,来这里凑热闹……不太好吧。”随着光线投射到陆骁的脸上,照卿澜这才能看清其眉骨上一道疤斜劈至嘴角,咧嘴笑的像条狰狞的蜈蚣。
“你……!”第一次被陆骁当面嘲讽,意料之外的话让照卿澜轻咬牙根。
“何必如此过分,你地位这么高的人,不应该大度一些么。”本来想将话说的重一些,但为了缓和气氛和避免事态升级,照卿澜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
照卿澜似乎也没注意到,此刻他的声音比平日清润许多,像是冰泉里浸了一缕花蜜,尾音带着不自觉的颤。
“小白脸就是小白脸,矫情,你们说对不对。”陆骁看向另外两名紫衣少年,一脸戏谑。
“就是就是哈哈,老大说得对!”
哄笑声中,陆骁也嘲讽着边迈起步子朝照卿澜走去。
而当其走到照卿澜面前时,突然伸手戳向后者胸口。
陆骁的手袭来一瞬,照卿澜额头上直接冒出些冷汗,本能地挥拳,却被对方轻易架住手腕——那力道虚浮得不像话,仿佛全身筋骨被抽走三成气力。指尖触及的刹那,昨夜碎片入体时产生的灼烧感突然在小腹炸开,仿佛有火蛇在脏腑间游走。
“就这?”陆骁嗤笑着收紧五指,腕骨被挤压的痛楚让照卿澜闷哼出声。对方的手掌粗糙如砂纸,磨得他皮肤发红。
“你这手比醉仙楼的姑娘还嫩,莫不是投错了胎?”他忽然凑近深嗅,鼻尖几乎蹭到照卿澜耳垂。
“还抹了香?这味儿……倒像是窑姐儿接客前用的迷情散!”
闻言,两名小跟班爆出下流的哄笑。照卿澜感觉额角渗出冷汗,小巷里阴冷的湿气黏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没等其反应一瞬,陆骁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襟,拇指抵住他锁骨凹陷处,猛地向下撕扯——
“刺啦!”
半截衣襟裂开,露出瓷白的胸膛。
“啊!”衣服撕裂的声音响起,照卿澜看向裂口的衣服,后退一步,大脑一片空白。
只不过,看到照卿澜胸膛的一瞬,原本想给其点颜色瞧瞧的三人突然一动不动,静静看着照卿澜胸前,似乎呆住了。
空气陡然凝固,连陆骁都愣了愣——
照卿澜踉跄后退,散乱的衣襟下,腰肢收束的弧度让几个少年瞪大了眼。
“唐教习往这边来了!”
就在这一片尴尬的寂静中,巷子外突然传来一道破锣嗓子的男声,惊得众人一颤。
“呵,陆骁,你余青爷爷驾到!”
只见一身材匀称修长的少年从廊柱后闪出,勾着陆骁的脖子往柱子上一撞,暗劲震得对方后腰发麻,又故作亲昵地摩挲对方腰带。
“陆兄你这绣工不错啊,比翠莺阁头牌的肚兜还精细!”他指尖一挑,竟从那紫衣上扯下半截金线,露出阵窃笑。
“陆骁!你这可恶的家伙,又来找事。”
与此同时,高亮的女音响起,只见一身着青裙的女孩从巷子入口走了进来。
“嗖!”
孟瑶一甩银鞭,轻松缠住陆骁的脚踝。随后倚在廊柱边,指尖捏着一枚留影玉简,笑得温婉如春水。
“上个月赌坊纵火案的留影石,陆公子可要鉴赏一番?我瞧着那纵火之人的背影,倒是与令尊的马车夫有几分相似呢。”
闻言,陆骁脸色骤变。
“真tm晦气,遇到这俩无赖了。”眼见背后暗事要被戳穿,陆骁慌忙甩开余青的手啐了一口,带着跟班悻悻离去。
走出巷子时,陆骁回头瞥了照卿澜一眼,眼神甚是怪异。
“好你个照卿澜,今日你坏我事,下次我定坏你!”眼神阴翳了几分,陆骁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去。
照卿澜垂头站在原地,散落的黑发遮住眼底翻涌的羞愤。余青拍了拍他肩膀,触到他冰凉的手腕时愣了愣——那皮肤细腻得不似男子,连指节都透着玉雕般的精致。
“澜哥这身子骨,该多吃几碗红烧肉补补!”余青喉结滚动,咧嘴笑道。
……
下学后,后山间。
闻溪水打石声,潮气上身。这山间之天然泉池,自然清澈透底,让人打心底里清爽。
站在瀑布前,照卿澜抿着唇,盯着潭水似乎有些出神。
暮色将山谷染成琥珀色时,少年解开浸透冷汗的里衣,缓缓走入潭中。
腰侧淤青在瓷白皮肤上狰狞如毒花,陆骁踹的那脚比想象中狠厉。
寒潭水漫过腰际的瞬间,数十只流萤自芦苇丛惊起,无论流萤飞鸟,还是寒水击肤,都让照卿澜身上一抖。
流萤飞起,萤尾绿光掠过水面时,照卿澜眼角余光一闪,便朝自己胸上方看去。
“什么东西……?”
刚刚,他似乎看见自己锁骨下闪过一抹赤纹……
看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照卿澜皱起了眉头。
一次是幻觉,两次还能是幻觉么。
“不可能,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纹路。”
手指抚摸者自己锁骨,一贯小心的照卿澜心突然加速跳动。
“莫不是染上邪物了……”小脸发白一瞬,照卿澜只好赶忙自己安慰自己,只求万事安心。
悬着的心还未放下,一股剧痛又如烧红的铁锥刺入小腹!
“唔!”
踉跄着扶住潭边青石,照卿澜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这是!”双眼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影子,照卿澜满脸僵硬。
此刻,那水面倒影里,一道暗红纹路正如活物般在他的身上游走,形似凤凰垂首衔尾,转眼又消散无踪。只剩残留的灼痛在腹腔内翻搅,仿佛吞下了一簇炭火。
“如此怪哉!”连忙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照卿澜再睁眼时,水面只余涟漪晃碎日光,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错觉。
“澜哥?你在哪儿呢——”
充满男性气息的呼喊从远处传来,惊得流萤四散,打断了照卿澜紧张的心境。
听到附近声音传来,照卿澜慌忙披衣,湿发贴在脖颈宛如蜿蜒的黑蛇。
青衫男子拨开芦苇丛,看那张脸,自然是余青了。
然而这莽撞的余青,此刻正好撞见黑发少年系衣带的侧影。
水珠从发梢滚落,滑过纤细的脖颈,没入衣领下的阴影中。月光勾勒出腰肢的弧度,比柳条还柔软三分。
“哈……?”
照卿澜的侧影让余青呆了一瞬,只好猛地背过身去,耳尖红得滴血。
他怎么也想不到,照卿澜的身子竟似女儿般白玉窈窕。
“那,那个……我找草药迷了路!这瓶金疮药放这儿了!”手忙脚乱地将药瓶搁在石头上,余青左脚绊右脚差点摔进潭里。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这破月光……晃得人眼晕!”
余青双手狠狠抓着自己的腮帮,心里默念着无数遍照卿澜是男生。兄弟这么多年了,因照卿澜性格的缘故,二人一直互相君子之敬,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照卿澜的身体。
“多谢。”拢紧衣襟,照卿澜指尖微微发抖,脸上也是异常尴尬。
“客气什么!”余青干笑两声,尴尬的咳嗽一下,眼神飘向树梢。
“我……我去看看孟瑶炖的鸡汤好了没!她说要给你做顿大餐安慰一下。”转身疾走,余青差些一头撞上枫树,手掌平衡身体时震落几片红叶。
“这家伙,怎么感觉不太对劲。”看着余青急切又呆呆的背影,照卿澜不禁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