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韩冰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猛地愣住。
“都说了别用游戏里的称呼啦!”艾斯黛拉红着脸抽回手,“快走啦,韩、冰、同、学!”
大巴车在悬崖边的公路上颠簸。
韩冰蜷缩在座位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但却无法消解一波又一波的反胃感,晕车药果不其然地又没起作用。
窗外掠过的风景是那么熟悉——焦黄的山坡上歪斜的输电塔,隧道口斑驳的“慢”字警示牌,甚至路边那棵被雷劈成两半的老槐树...
“你连晕车时的样子都和芯芯说的一模一样。”艾斯黛拉把薄荷糖按在她舌尖,冰凉的指尖擦过她滚烫的耳垂,“像只被雨淋蔫的可爱狗狗。”
韩冰突然僵住:
“艾..艾斯黛拉,你什么时候认识芯芯的?”这应该是她第一次陪着自己一起回乡才对...
艾斯黛拉轻轻地将凉凉的手盖在她的额头上,舒服了不少:
“我看你真是晕糊涂啦,不是你给我她的微信的吗?”
韩冰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不存在的记忆涌进脑海:
“啊,好像确实是这么个事儿..”
“到了哦。”一个眨眼,数小时的车程就已经结束,明明就坐在身边,艾斯黛拉的声音却突然变得空灵遥远。
车停在挂着“韩家镇”锈牌的站台。
夕阳把柏油路面烤出扭曲的热浪,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卖声:“冰粉——红糖冰粉——”
晕车的韩冰这才有了些精神,露出怀念的笑容:
“艾斯黛拉,那个,可好吃了,我们哥几个小时候没钱,4个哥们儿一起买一碗,一个勺子轮流吃。”
艾斯黛拉突然捏住韩冰的鼻子晃了晃:
“哎呀,那现在我要当第五个抢勺子的!”她故意板起脸,睫毛在夕阳里镀着金边,“不过先说好,谁要是敢把口水沾在勺子上...”
红霞如烟。
闪回的记忆画面中,韩冰身边三个男孩儿的脸都已经模糊。
欸?怎么发小都是些男孩儿?
“哦哟,韩冰,不错哟,大洋马!”大牛粗犷的嗓音突然在记忆深处炸响,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豪爽。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篮球背心,胳膊上还留着小时候爬树摔的疤,咧嘴一笑露出虎牙,粗糙的大手往韩冰肩上一拍:
“咋的,现在混出息了,带这么俊的洋妞儿回咱这山沟沟?大学生是不一样!”
另外两个青年也跟着起哄——阿亮瘦得像竹竿,裤腿永远短一截,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哧哧地笑;
小武靠在褪了色的广告牌旁,镜框上缠着电工胶布,手里快化完的冰棍滴在劳保鞋上。
“冰哥儿混出头了啊。”小武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声音里带着刚下工的疲倦。
韩冰正欲回应。
他们仨的影子却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是老照片里褪了色的剪影。
“姐!”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从巷口飞奔而来,发梢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韩冰被撞得后退两步,怀里瞬间填满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
芯芯这会儿才十四岁,可眼前却闪过她穿着高中校服的模样...
“爸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腊排骨。”芯芯拽着她往家跑,突然回头对艾斯黛拉眨眨眼,
“好漂亮的外国姐姐!”
艾斯黛拉开心地捏捏她地脸:“妹妹真会说话!”
老式防盗门吱呀打开的瞬间,韩冰的眼泪砸在地面的瓷砖上。
只是一个学期的分别怎么会思念到泪流满面?
厨房飘来的油烟里,父亲用锅铲敲了敲铁锅边缘,扯着嗓门大喊:
“开饭咯!”
母亲端着搪瓷盆从阳台进来,盆里泡着的干辣椒浮起橙红色的漩涡:
“冰儿回来啦?”
“愣着干嘛?”父亲用油腻腻的手朝她摆摆,“洗手吃饭!”
餐桌上,艾斯黛拉被辣得眼泪汪汪,全家人笑作一团。
韩冰望着玻璃杯里晃动的橙汁气泡,某种尖锐的不安突然刺入心脏——太完美了。
每个细节都精准复刻她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家人,朋友,还有艾斯黛拉。
就像...
“就像用幸福编织的捕网。”艾斯黛拉不知何时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蜂蜜般的粘稠感,“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滴答。
——滴答。
——咔。
碗柜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停摆。
秒针僵死在“12”上,韩冰的呼吸随之一滞。
惊雷?
不,枪响!
第一声炸碎窗户时,韩冰已经掀翻餐桌。
“芯芯别出声!”她声音压低,将妹妹藏进橱柜,却在转身时对上了父亲踉跄后退的身影。
——噗嗤。
血花在他后背炸开,溅在她的脸上,温热、黏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恐惧如冰水灌入脊髓。
“爸——!”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嘶哑得可怕。
但手里的动作却稳得惊人,抄起水果刀甩向窗外——
“啊!!”惨叫与第二声枪响重叠。
“带芯芯走!”母亲把艾斯黛拉推向后门,自己却扑向闯入者的猎枪。
韩冰想喊,想扑过去,可她的腿像是钉死在地上。
——砰!
炸开一片猩红,碎骨和血肉溅在斑驳的墙纸上。
世界在那一瞬褪去色彩,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某种锈蚀的记忆突然在脑内崩裂——工作的回忆...
——漆黑的小巷。
——令人作呕的味道。
——洗手时搓到发红的指节。
第五个闯入者被她用筷子捅穿咽喉,韩冰终于看清了他们扭曲的面容——全是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嘻...嘻嘻......”
阴冷的笑声拉回她的神志。
死去的闯入者歪着头,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被她用筷子捅穿的喉咙汩汩冒血,却仍咧开嘴,乌黑的牙齿间渗出粘稠的血水:
“你逃不掉的......”
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艾斯黛拉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温暖而又安心。
但下一秒,却看到一截镰刀尖从艾斯黛拉的腹部穿透而出,鲜血浸透了两人的衣服,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韩冰...”她冰凉的手指抚上韩冰染血的脸颊。
世界在此时撕裂。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恐惧、愤怒、绝望——所有情绪在胸腔里炸开,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