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都城，人声鼎沸，车马喧嚣。我坐于街边石阶，看人来人往，皆如过眼云烟。身侧忽来一稚童，约莫五六岁光景，手执拨浪鼓，摇得咚咚作响。那孩童笑得眉眼弯弯，冲我甜甜一笑，露出几颗缺了的乳牙。
我怔怔地望着那拨浪鼓，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这三千六百年的尘埃。
曾几何时，吾亦年幼，亦曾有过这般无忧无虑的笑颜。那时，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吾与双亲避祸于山野，虽清贫，却也安乐。阿娘手巧，曾用竹片与羊皮为吾制一拨浪鼓。鼓身绘有稚拙花鸟，摇之清脆悦耳。吾爱不释手，日夜把玩。
然……好景不长。
那日，天色阴沉，似有不祥之兆。吾独自于村口玩耍，手执拨浪鼓，摇得正欢。忽闻马蹄声急，烟尘滚滚而来。一群面目狰狞的兵士闯入村中，见人便杀，见屋便烧。
吾惊恐万分，手中拨浪鼓跌落尘埃。欲寻双亲，却被一兵士擒住。那兵士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狞笑着举起手中长刀……
吾闭目待死，心中默念阿娘教的童谣，泪水无声滑落。然，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睁眼，却见一少年，白衣胜雪，执剑而立，挡于吾身前。剑光闪过，那兵士已身首异处。血溅五步，染红了吾的衣裳，亦染红了那少年的白衣。
少年回眸，眉目清朗，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轻声问吾：“汝，可无恙？”
吾呆呆点头，泪眼婆娑。少年俯身，拾起那沾了血的拨浪鼓，递还于吾。
“莫哭。”他轻叹一声，声音似有无尽悲凉，“这世道……本就如此。”
记忆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只余下无尽的遗憾与悲凉。那少年，那拨浪鼓，那场屠杀……皆如梦魇，缠绕吾心，不得解脱。
身旁孩童见我久久不语，又摇了摇手中拨浪鼓，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回神，看着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庞，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低沉：“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轻轻抚过孩童柔软的发丝，触感细腻，如同上好的丝绸。
“汝，可知‘战争’二字？” 话音出口，带着几分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
孩童眨巴着大眼睛，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清脆的响声在喧嚣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战争？”他歪着头，似乎在努力思索这个词的含义，“是像村口李大爷和王大娘吵架那样吗？可凶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苦笑。
是啊，对于一个未谙世事的孩童来说，战争或许就只是吵架的升级版。
可真正的战争……
我缓缓闭上双眼，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血腥味、哭喊声、兵刃相接的刺耳声……
那一日，阳光被浓烟遮蔽，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暗的颜色。
我永远也忘不了，阿娘绝望的眼神，阿爹被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还有那个白衣少年……
他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可他眼中的悲凉，却比这世间所有的苦难加起来还要沉重。
“姐姐，姐姐？”
孩童的呼唤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睁开眼，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战争啊……”我轻声呢喃，“比吵架……可怕多了。”
我顿了顿，看着孩童清澈的眼睛，缓缓开口：“战争，是会死人的。”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
“那姐姐见过战争吗？”他好奇地问道。
我沉默了。
何止是见过……
我亲身经历了无数次战争。
从最初的部落冲突，到后来的诸侯争霸，再到王朝更迭……
这三千六百年来，我见证了太多的杀戮与毁灭。
每一次战争，都像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将无数人的生命吞噬。
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我的力量，在这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显得如此渺小。
我曾试图阻止战争，试图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
可最终，我发现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世间的纷争，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姐姐？”
孩童见我久久不语，又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看着他，勉强笑了笑。
“见过……很多次。”
我没有告诉他，我曾亲手埋葬过多少尸骨，也未曾言明，我的双手也沾染过多少鲜血。
这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了。
“那姐姐一定很厉害！”孩童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像话本里的将军一样！”
将军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算什么将军？
我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失败者罢了。
一个连自己至亲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姐姐，你会打仗吗？”孩童继续问道。
我摇了摇头。
“不会。”
我不会打仗。
我只会……杀人。
用我这双沾满鲜血的手，结束那些被战争折磨的生命。
这算是一种解脱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每当我挥剑斩杀敌人时，我的心都在滴血。
可我……别无选择。
这乱世，容不下弱者。
我若不杀人，便会被人所杀。
“姐姐，你别难过。”孩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阿娘说，打仗是不对的。”
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打仗是不对的。
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姐姐，我们不打仗，好不好？”孩童仰着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们不打仗。”
我轻声说道。
# 惊蛰变
“好……我们不打仗。”我轻声说道，声音低不可闻，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孩童欢呼雀跃，又摇了摇拨浪鼓，清脆的“咚咚”声，像一首稚嫩的安魂曲。
我看着他，心中那块被冰封了三千六百年的地方，竟隐隐有了一丝松动。或许……这世间，还存有一丝希望？
“姐姐，我们去玩吧！”孩童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前跑。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触碰到他那双温暖的小手时，动作却顿住了。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度了？
我任由他拉着，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喧嚣的街道上。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孩童们追逐嬉闹，一片热闹景象。
这……便是太平盛世吗？
与记忆中那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画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平和与安宁，心中却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一个洪亮的叫卖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孩童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仰着头，看着那插满糖葫芦的稻草靶子，眼中满是渴望。
“姐姐，我想吃糖葫芦。”他扯了扯我的衣袖，声音软糯。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红彤彤的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可我……却对这甜腻的东西毫无兴趣。
三千六百年来，我早已尝遍了世间百味，这小小的糖葫芦，又怎能勾起我的食欲？
“想吃便买。”我淡淡地说道，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递给孩童。
孩童接过铜钱，欢天喜地地跑到小贩面前，踮起脚尖，指着最大最红的那串糖葫芦：“爷爷，我要这个！”
小贩笑眯眯地取下糖葫芦，递给孩童。
孩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姐姐，你也吃！”他举着糖葫芦，送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微微皱眉。
“汝自食便是。”
孩童见我不吃，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我看着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无忧无虑，真好。犹如5岁的我，还没有踏入修炼之路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