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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四年的秋雨敲打着广陵驿馆的窗棂,陈康独坐案前,铜灯将白发映成枯草色。笔尖悬在《安民策》"婚娶篇"上方,墨汁晕染出吕玲绮战袍的轮廓——三日前那场暴雨中的拥抱,烫得他至今不敢触碰竹简。
"公子,药凉了。"老仆端着漆盘欲言又止,"玲绮姑娘在门外..."
"说我睡了。"陈康猛咳起来,帕上血渍混着墨迹,恰似吕玲绮心口那枚狼牙纹身。
更漏声里,他鬼使神差地取出狼牙链。这是下邳城破那夜,吕玲绮从尸堆里扒出的信物,链扣还沾着吕布铠甲的铁锈。指尖抚过齿痕时,忽听梁上传来冷笑:"颍川玉郎也会对月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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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倒悬梁间,玄衣滴着雨水:"子修可知,吕布死前最后句话?"
陈康的钢笔刺穿《九州兵要》,墨迹蜿蜒如当日白门楼的血河。
"'告诉阿绮...'",司马懿幽灵般飘落案前,"‘莫信穿白衣的’。"
油灯骤灭。陈康在黑暗中攥紧狼牙链,耳边响起建安二年的雨声——
那日他淋着雨绘制淮河堤防图,吕玲绮突然扯过蓑衣罩住两人。她的呼吸混着广陵海腥气:"陈子修,你身上有股墨香,比尸臭味好闻。"
他至今记得她指尖的温度,如何熨平被雨水泡皱的图纸。
"此物该物归原主。"司马懿将半枚玉珏按入案几,裂痕恰好拼成完整星图。
陈康突然呕出血来。玉珏背面刻着"陈吕"二字,是那夜吕玲绮抢走族谱时,用方天戟残片刻下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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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雨歇,陈康踉跄闯入后山竹林。腐叶间散落着吕玲绮昨夜射落的十七只信鸽——全是许昌发往颍川的密信。曹操在绢书上朱批:"诛吕者陈,岂容其续?"
"出来!"他嘶吼着劈砍竹枝,"我知道你在..."
红裳拂过断竹,吕玲绮从树梢跃下,腕间铁链拴着个血淋淋的暗桩:"曹仁的探子,来送你大婚贺礼的。"
陈康的怒吼卡在喉间。她肩头新添的箭伤还在渗血,正是为他挡下三日前的冷箭。
"哭什么?"吕玲绮用染血的指尖抹去他眼角冰晶,"并州男儿战死沙场,女子...女子..."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女子连落泪都要算时辰么?"
竹叶簌簌,陈康的额头抵上她战甲。甲缝间的血垢是徐州百姓的,盐霜是广陵海风的,心口那处凹陷...是白门楼那夜他推开她时撞的。
"那年你说颍水秋声要申时三刻听,"吕玲绮突然轻笑,"我偷看过你的笔记,明明写着'辰时潮信最悲凉'。"
陈康战栗起来。原来她早知道,那些风雅邀约都是算计——算计她的陷阵营,算计陈元龙的盐船,算计如何让吕布父女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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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个。"吕玲绮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狼牙纹身下的帛书——正是当年陈康与陈登签的盐契。
"你...何时发现的?"
"在你第一次为我挡箭时。"她将染血的盐契按在他掌心,"高顺说,这是你用颍川祖宅换的广陵水师护航。"
陈康的白发缠上她指尖。他终于看清盐契边缘的小字:"陈氏子若亡,广陵盐路尽归吕氏女。"原来陈登早料到他会有今日,连身后事都算作筹码。
"傻子。"吕玲绮忽然咬破他唇瓣,"并州女子认准一人,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乱臣贼子..."她的泪水滚进他衣襟,"我要的是陈子修,不是算无遗策的颍川陈郎!"
竹海轰鸣,陈康的钢笔坠入泥潭。二十年来他算尽人心,却独独不敢算这份情——从她为他改箭楼图纸那夜,从她吞下毒箭那日,从他发现族谱缺页竟被她补上"吕氏玲绮"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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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层云时,陈康跪坐在刘备面前。案上《九州兵要》摊开在"联姻篇",夹着染血的盐契与半枚玉珏。
"请明公为证。"他割断一缕白发,"陈康今日以余生为聘,求娶..."
"且慢。"吕玲绮红裳如火闯入,手中方天戟挑着曹军旌旗,"拿这个当嫁妆如何?"旗面墨迹未干,正是曹操亲书的"天作之合"贺词。
张飞拍碎酒坛:"好!这比老子杀猪时的喜幡气派!"
关羽抚过青龙偃月刀:"关某可斩虎豹为祭。"
刘备忽然解开草绳,将多年束发的葛巾系在两人腕间:"此巾随备辗转半生,今日赠予新人。"他眼中映着霞光,"愿天下有情人,不必再以血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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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陈康在盐仓顶找到独酌的吕玲绮。她正用狼牙箭在瓦片上刻字,每划都带起盐粒飞扬。
"写什么呢?"
"你的罪状。"她踹翻酒坛,"建安元年秋,颍川陈子修诱骗并州孤女..."
陈康夺过箭尖,在"罪"字旁添上"吾妻"。月光流过狼牙链,照亮瓦片全文:
『罪人陈康,窃吕氏女心。判罚:白发缠红裳,生死同衾。』
江风骤起,司马懿在暗处焚烧卜签。火光中,他望着相拥的剪影轻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签灰飘向许昌方向,那里正有三百艘战船悄然离港——船头皆系着颍川陈氏的白绸,绸上狼牙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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