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德克萨斯耳尖时,我就察觉到了异样。往常那簇银灰色绒毛总带着冰镇苏打水般的凉意,此刻却在我指尖发烫。她蹲在货架前整理膨化食品,尾巴扫过地板的节奏比平日慢了三拍,膨化包装袋的窸窣声里混着粗重的鼻息。
“把冰柜温度调低两度。”她突然说,手里的美工刀在促销标签上划出歪斜的线。我伸手去探她额头,被她偏头躲开,耳尖擦过我虎口的旧疤——那是切城废墟里被源石虫咬穿的伤痕。
正午的暴雨来得蹊跷。德克萨斯蜷在收银台后的躺椅上,工装裤膝盖处洇着深色汗渍。我煮的昆布粥在她手边凉透,瓷勺柄被捏出指印状的油光。她固执地调试着咖啡机的压力阀,螺丝刀尖端三次戳偏位置,在金属外壳刮出刺耳的锐响。
“川。”
我正往冰柜里码放矿泉水,听见这声呼唤时瓶身险些滑脱。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尾音嵌着细微的颤。
“我在这里。”
她忽然攥住我递毛巾的手,掌心温度穿透棉质布料。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走着,秒针每跳一格,她耳尖就抽搐一次。那些银灰色绒毛被汗水黏成绺,让我想起泰拉荒野上被酸雨打湿的源石晶簇。
“切尔诺伯格的医疗部……”她喉结滚动,呼吸间带着铁锈味:“你躺在手术台上时,心率监护仪也是这个声音。”
我这才发现挂钟的节奏与心跳监测仪如此相似。她突然剧烈咳嗽,尾巴扫落两罐功能饮料,铝罐在地面弹跳着滚向货架深处。弯腰去捡时,我触到她后背工装衫下浮起的冷汗,布料紧贴脊椎的弧度像极了当年染血的战术背心。
傍晚的闷热凝成实体。德克萨斯坚持要更换关东煮汤料,手指却在拆调料包时抖得厉害。辣椒粉撒在虎口结痂的咬痕上,她浑然不觉地抬手擦汗,在苍白的皮肤上拖出一道狰狞的红。
“你的航向......”她突然盯着虚空呢喃,指尖在沾满香辛料的台面上勾画罗德岛的轮廓。我这才惊觉她瞳孔有些涣散,虹膜边缘泛着源石技艺失控时的幽蓝——就像七年前我们在天灾云下迷路那夜。
霓虹灯亮起时,她的体温终于攀至顶峰。我抱着她上楼的瞬间,她忽然咬住我肩头,虎牙刺进旧箭伤的位置。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明明灭灭,她在我怀里发抖的模样,与当年在废墟里护住中弹的我时如出一辙。
二楼窗外的雨幕被霓虹染成紫色。德克萨斯蜷缩在行军床上,工装背心的系带被冷汗浸成深灰。我数着她耳尖绒毛的颤动频率敷退烧贴,她却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陷进切尔诺伯格留下的箭疤。
“那天你说……说开便利店比当指挥官轻松……”她每个字都像在砂轮上磨过:“现在连发烧都要用泰拉历法计时吗?”
她的笑声被咳嗽绞碎在喉咙里。我触到她尾椎处新结的血痂,上周修理货架时的金属划伤正在高热下红肿发亮。当楼下的冰柜突然发出规律嗡鸣,她猛地弓起身,银发间炸开的静电火花像极了源石爆破时的闪光。
夜雨在玻璃窗上敲出加密电报般的节奏。德克萨斯滚烫的唇忽然贴上我锁骨下的疤痕,那里埋着切城的弩箭碎片。她的眼泪混着源石结晶特有的荧光坠落,在床单上灼出细小的焦痕。
她的呼吸滚烫,耳尖绒毛被冷汗浸得发蔫。我数到第七次替她擦拭额角时,德克萨斯忽然攥住我的手腕,指甲陷进切尔诺伯格留下的旧疤。
“博士……”
“我在这里。”
德克萨斯的指尖陷进我肩胛,高热的掌心下,旧伤疤下的源石碎片隐隐震颤。十年前在切尔诺伯格废墟,她的剑锋斩断最后一支弩箭时,我的肋骨间还卡着半截箭杆。血浸透战术腰带,她将我的头按在碎石堆上,手电筒的光束里浮尘如星屑,而我的手指正夹着一支烟——烟纸裹着她被战火灼穿的“希望”。
“抽了它。”那时我咳着血沫,将烟抵进她染血的唇缝,“最后一支‘绝望’,我留给整合运动的狙击手了。”
烟灰落在她撕裂的制服下摆,烧出一个焦黑的洞。德克萨斯的瞳孔在硝烟中紧缩,剑刃插进地面支撑身体,咽喉里滚出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你这疯子……连‘死亡’都敢当烟丝!”
此刻她的犬齿咬破我锁骨,高烧的眼泪混着唾液在皮肤上烧灼。现实世界的雨声裹着便利店的电子铃,却盖不住记忆里源石爆破的轰鸣。
“川......”她的狼耳紧贴颅骨,银灰色绒毛被冷汗黏成绺,“把‘痛苦’抽走……像在切城那样……”
我的手悬在她汗湿的额前,虚空抓握的姿势如同当年抽取“恐惧”时的模样。可这里没有震颤的源石粉尘,没有撕裂空间的裂隙,只有一个我,一个真实的我。
雨在铁皮檐上敲出源石虫爬行的窸窣。她瞳孔散着高热的光,仿佛又看见那年雪原上爆裂的源石晶簇。我蘸着冰水梳理她缠结的银发,发丝间抖落的冰渣像极了切城废墟纷扬的雪沫。
“龙门那次……”她喉咙里滚着硝烟味的咳嗽,“你被弩箭钉在货柜上……”
我抚过她腰间那道对应位置的疤,疤痕在病中泛着不祥的暗红。她突然剧烈颤抖,尾巴绞住我的腰,力道像当年在废墟中拖拽负伤的我时那般决绝。
“跟我回去。”
“我在这里。”
她犬齿刺破下唇,血珠滴在枕上晕成天灾云般的形状。我尝到锈味时才发现她在吻我,不,是在噬咬——如同我们在乌萨斯雪原被围困时,她撕开冻僵的补给包装袋般凶狠。
“那次……你说要开间海边餐厅……”她喘息着扯开我领口,指尖划过锁骨下被酸液腐蚀的旧伤:“现在呢?现在算什么?”
冰袋在床沿化成一滩死水。我按住她扎着输液针的手背,药液倒流进软管,暗红的血线像极了汐斯塔火山流淌的熔岩。
“回答我!”她突然用源石技艺召出虚影的长剑,剑尖抵着我咽喉——与三年前在核心城控制塔的场景如出一辙。剑身高频震颤着,在脖颈割出细小的血线。
“我在这里。”
剑影爆散成蓝色星尘。德克萨斯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呜咽,额头抵着我心口剧烈抽气。
“你说过要一起数龙门港的集装箱……”她撕咬着我肩头的旧牙印:“说好要看汐斯塔的海……”
我钳住她下颌,在血腥味中尝到泪的咸涩。她眼尾泛着高热的潮红,恍惚间仿佛又变回那个在罗德岛医疗部强撑着重伤也要值夜班的鲁珀族。
“如果我现在被送了回去——”
“我会修好便利店的门。”
“你救过阿米娅的童真……”她的指甲抠进我肋间旧伤,那里封存着整合运动狙击手的“绝望”烟灰:“救过煌的暴戾……”
高烧让她的狼耳渗出细小的水珠:
“连凯尔希的麻木都抽出来烧成了烟……”
雨点砸在便利店铁皮屋檐,像那年天灾云倾泻的源石雨。德克萨斯突然翻身将我压在浸透冷汗的床褥上,银发间粘着撕碎的退烧贴,如同她当年挂在剑穗的罗德岛识别牌。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她嘶吼着扯开我的衬衫,那些用概念烟治愈的伤疤在闪电中泛着死白,“把全世界的痛苦卷进烟纸……”
指尖划过心口最深的箭痕:“却让腐毒在自己血管里发酵!”
冰柜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压缩机超负荷运转的焦糊味漫进二楼。在泰拉,这种时刻我该点燃一支“安宁”,让青雾吞没所有苦痛。可现实世界只有她烧红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空荡荡的烟盒。
德克萨斯的手掌贴上我颈动脉,那里残留着抽取能天使“癫狂”时的灼痕:“那年你把我按在舰桥甲板上……”她的呼吸喷开记忆的尘埃:“说要给我的‘乡愁’找个烟壳……”
雷声碾过便利店招牌,短路的花火在墙上投下源石爆破的残影。我尝到她唇齿间漫出的血腥,混合着现实世界的退烧药苦味。
“你教阿米娅把‘恐惧’卷进薄荷烟……”德克萨斯的犬齿刺破我下唇:“教迷迭香用‘遗忘’当滤嘴……”
她的泪水混着血滴在我胸口蜿蜒:“为什么轮到你自己……”
霓虹灯管突然炸裂,黑暗中有玻璃碎裂的脆响。在泰拉,这是天灾信使的警报,此刻不过是风雨掀翻了关东煮汤锅。德克萨斯在我怀里痉挛,高烧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记忆的界限。
“陈川……”她的手指插入我发间,撕扯的动作像要拽出藏在颅骨里的源石:“救世主先生……你给全世界分发救赎……”
膝盖顶住我腹部的旧伤,那里曾塞着最后一支“慈悲”烟:
“自己的骨灰盒用什么装?”
雨声里忽然混入破碎的笑。我发现自己竟在笑,嘴角撕裂的疼痛像那年吞下“欢愉”概念时的反噬。便利店的自动门铃在狂风中乱响,德克萨斯突然安静下来,瞳孔里映着货架上我们修补过十七次的招财猫。
德克萨斯的声音被撞碎在暴雨声中。剑鞘从虚空坠落,在木地板上敲出骨节断裂般的脆响。德克萨斯蜷缩成胎儿的姿态,尾巴死死缠住我渗血的手腕,仿佛这是锚定现实世界的唯一支点。
“你救不了自己,因为你早把救赎的权利……”发尾扫过当年弩箭穿出的伤口:“卷进所有人的烟里……”
“陈川。”
“我在。”
她的牙齿打战,尾音散在雨声之中:“现实世界的月亮……比泰拉的源石亮吗……”
体温计在午夜爆裂,水银珠滚过她发烫的脊线。我们交叠的伤口在黑暗里共振,切尔诺伯格的雪和龙门的雨在溃烂的皮肉下奔涌。她昏沉中仍在背诵罗德岛的战术代码,破碎的数字与便利店库存单上的保质期混成谶语。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德克萨斯突然安静下来。她将耳朵贴在我心口,听着那道贯穿两个世界的搏动:“至少说你会等……”
雨停了,冰柜在楼下发出重生的嗡鸣。我梳开她银发间凝结的血块,露出右耳后那个隐秘的烙印——当年她私自修改罗德岛合约时盖的电子印章,此刻正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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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二楼的百叶窗,在德克萨斯银灰色的睫毛上折出细碎的金线。她翻身时压到了尾巴,吃痛的闷哼惊醒了浅眠的我。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6:23,关东煮锅预热的嗡鸣从楼下传来,混着晨鸟的啁啾。
“头好沉……”她揉着太阳穴坐起,狼耳不自然地耷拉着。退烧贴残胶在耳后凝成淡黄的痕,像切尔诺伯格废墟上未散的硝烟。我递过温水时,她指尖擦过我手背结痂的咬痕:“你这里怎么了?”
“昨晚修冰柜被扳手划的。”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在她掌心印出便利店logo的轮廓。晨光斜切过她锁骨下的齿痕,昨夜的血痂已经脱落,露出新生的淡粉色皮肤。
德克萨斯赤脚踏上木地板,踩到撕碎的退烧贴包装。她弯腰时银发垂落,露出后颈源石结晶的残痕——在现实世界只是块胎记似的暗斑。“我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她突然转头,晨光在虹膜边缘镀了圈琥珀色。
“你嚷着要拆了对面整容医院的LED屏。”我把煎蛋铲进印着罗德岛标志的餐盘,“说那些玻尿酸广告比源石虫还碍眼。”
她的笑声混着咖啡机的蒸汽声炸开,尾巴卷走我手里的番茄酱:“这倒像我会干的事。”
指尖在吐司上画出歪扭的七星步,奶油顺着纹路渗进面包气孔。
冰柜突然发出顺畅的嗡鸣,德克萨斯耳尖动了动:“压缩机轴承换了?”
“凌晨三点换的。”我抹去她嘴角的面包屑,“你烧糊涂了非要帮忙,结果把六角扳手扔进了关东煮锅。”
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叉子戳破溏心蛋的蛋黄:“那锅汤……”
“喂了巷口的流浪猫。”金黄的蛋液漫过烤焦的吐司边,像那年天灾云边缘渗出的夕照,“老刘说猫吃完毛色亮了三度。”
德克萨斯突然伸手撩开我额发,尚未愈合的咬痕在发际线处泛红:“这也是修冰柜伤的?”
“你发烧时抢工具箱撞的。”
我捉住她手腕按在餐桌上,晨光里漂浮的面包屑落在交叠的手背:“今天要盘货,你查即食品区。”
她抽回手的动作带翻了糖罐,当她的帆布鞋踩过那片阴影时,我正在收拾染血的纱布,上面粘着从她尾巴掉落的银灰色绒毛。
自动门铃响起第一声时,德克萨斯已经站在梯子上整理顶层货架。我仰头看见她工装裤下摆的破洞,昨夜抓挠的伤痕在晨光里淡成粉色的云。当她抛下过期零食的包装袋,铝箔纸的反光恰巧落在我空荡的烟盒上——那里本该有支“遗忘”味的香烟,此刻却只装着便利店促销送的薄荷糖。
她忽然在梯顶唤我,手里举着罐生锈的螺钉:“这像是冰柜支架的零件?”
我接住她抛来的金属片:“去年台风天淋锈了,下午去五金店配个新的。”
德克萨斯扶着货架慢慢爬下,尾巴扫落两包泡面。当地板上的阳光移到第三块瓷砖时,她已经系上便利店围裙,扫码枪的红光扫过我的工牌,发出熟悉的滴声。
我推开冰柜门的瞬间,冷雾中浮现她昨夜烧红的泪眼。当昆布卷沉入沸腾的汤锅时,德克萨斯正在哼着走调的情歌给关东煮串签子。晨光透过水蒸气勾勒她的轮廓,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浸血的抓痕、眼底的水光,都随着晨雾消散在便利店日常的褶皱里。
收银机吐出第一张流水单时,她忽然隔着货架望过来。我们之间漂浮着泡面桶扬起的细尘,在光束中织成当年切尔诺伯格的雪。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举起促销牌:“第二件半价,要加热吗?”
冰柜的霜花在玻璃门内侧凝结,映出我们交错的倒影。在某个未被察觉的刹那,她指尖抚过自己锁骨下的齿痕。那些未能封存的概念,正在现实的褶皱里悄然滋长成新的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