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切过便利店的霓虹招牌,豆腐正蜷在关东煮台面上舔爪子。德克萨斯擦拭咖啡机的手顿了顿,不锈钢外壳倒映出她微颤的狼耳轮廓,灰色绒毛掠过我整理货架的梯子。
“要补薯片了。”她突然开口,美工刀在促销标签上划出波浪线。我接住她抛来的海苔味薯片箱,纸箱边角蹭过她昨夜修补的货架裂痕,那里还粘着拉普兰德啃咬时留下的齿印。
冰柜发出规律的嗡鸣。德克萨斯蹲下身调整温度旋钮,工装裤膝盖处洇着今早煮昆布汤时的水渍。我伸手要扶她肘弯,她却用尾巴卷住我脚踝借力,毛尖扫过踝骨未愈的猫抓痕——上周豆腐绝育时挠的。
雨势渐密,水珠在玻璃门上织成流动的帘。德克萨斯突然将额头贴上冷藏柜,鼻尖在玻璃表面呵出白雾:“像不像叙拉古的冰镇汽水瓶?”
她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豆腐跃下柜台,撞翻了立式风扇旁的能量饮料。拉普兰德从狗窝窜出。德克萨斯抄起扫帚拦截滚动的罐子,帚柄在瓷砖划出与剑术轨迹相似的弧线。
“汪!”
我接住最后一罐红牛,冰凉的罐体贴上她后颈。德克萨斯触电般抖了抖耳朵,转身时发尾扫落两包跳跳糖,彩色颗粒在瓷砖上炸开细响。
雨帘外的街市漫来油酥饼的香气。德克萨斯掀开关东煮锅盖,白雾裹着昆布香爬上她的睫毛。我往汤里添柴鱼片时,她忽然捞走我的腕表,表面瞬间蒙上水雾。
“防水吗?”她将表盘按在冰镇啤酒罐上,金属表链缠住她小指的红绳——那是我用促销彩带编的。
豆腐跳上她肩头,肉垫陷进工装衬衫的褶皱。德克萨斯偏头蹭了蹭猫肚子,橘色绒毛粘在她昨夜补好的袖口破洞处。拉普兰德叼着狗绳挤过来,项圈铃铛撞翻了吧台上的柠檬水。
“要出门?”我拧干擦桌的抹布,水珠滴落她帆布鞋的鞋面上。德克萨斯正给豆腐梳毛,梳齿卡在打结处时,她突然拽过我的小臂借力——就像上周修理冰柜压缩机那样。
雨声渐急,柏油路泛起青灰色的光。她赤脚踏上门口的水洼,脚踝溅起的水花惊散觅食的麻雀。我握着伞追出去时,她正仰头接屋檐滴落的雨水,喉结滚动的弧度让我想起她喝冰镇养乐多的模样。
“雨。”她突然说,舌尖接住一滴水珠:“和龙门那次......”
尾音消散在货车的鸣笛里。德克萨斯转身时踩到松动的地砖,污水溅湿工装裤的裤脚。我撑开伞的瞬间,她突然攥住伞骨下拉,伞面堪堪擦过她翘起的发梢。
“去寄养站接豆腐那天,”她的呼吸混着雨水的腥气:“也是这种黄格子伞。”
伞骨投下的阴影在她脸上织成棋盘,我伸手拂去她眉梢的水珠时,拉普兰德突然冲进雨幕。狗爪拍起的水花打湿促销黑板,德克萨斯追出去三步,帆布鞋在积水里划出银亮的痕。
“回来!”她甩出狗绳套住路灯杆,金属扣环相撞的脆响惊飞便利店顶棚的鸽子。我举伞罩住她半湿的肩头,她正半跪着给拉普兰德擦爪,尾尖在地面扫出涟漪状的波纹。
雨帘中浮起茶叶蛋的香气。德克萨斯忽然抽走我口袋的纸币,她小跑回来的模样像极了偷换过期食品标签时的狡黠,油纸包在怀里蒸腾热气。
“趁热。”她掰开红糖馒头,蜜色的糖浆拉出细丝粘在指尖。我低头去咬时,她突然将糖丝抹在我耳后,温热的触感像上周打翻的枫糖浆。
便利店檐角开始漏水。德克萨斯踩着人字梯补胶,我扶梯的手背接住她抖落的墙灰。豆腐蹲在梯顶甩尾,雨丝穿过漏洞在她发间织成珠链。她突然抛下刮刀,伸手接住坠落的雨滴:“现在又像叙拉古的雨了。”
我握紧梯子的手骤然发烫。德克萨斯却已跳下梯子,潮湿的掌心贴上我颈侧:“去跳舞。”
伞被遗弃在货架旁。她拽着我冲进雨幕的姿势,与那夜抱着高烧的我冲向诊所时同样决绝。雨水浸透工装衬衫的瞬间,她耳尖的绒毛粘成晶莹的穗。
“手。”德克萨斯将我的手掌按在她后腰,位置精确对应曾经的旧伤。柏油路在脚下流淌成河,她的帆布鞋踩出圆舞曲的涟漪。
拉普兰德绕着水洼狂吠,狗吠声惊动隔壁的阿婆。德克萨斯旋身时发尾甩出水珠,街角麻将馆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折出七彩光斑。我跟着她的节奏后退,脚跟撞翻水果摊的空筐,芒果的幻香从记忆深处漫来——那是她上个月偷塞进我午餐的惊喜。
“呼吸乱了。”她鼻尖蹭过我淋湿的领口,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混着雨水的腥咸。豆腐蹲在便利店檐下舔毛,橘色身影在雨幕中晕成温暖的色块。
雨滴在工装裤上敲出探戈的鼓点。德克萨斯突然引着我跳上路边的防汛沙袋,摇晃的平衡感让我们撞进彼此怀里。她大笑时露出的虎牙闪着水光,让我想起冰柜里将化的碎冰。
馄饨摊的蒸汽穿过雨帘。她突然咬住我滴水的发梢,犬齿研磨的力度像在品尝煮过头的昆布卷。我搂着她转进骑楼阴影时,她后背撞上老式邮筒,生锈的投信口夹住她一缕灰发。
“别动。”我小心解开发丝,金属锈味混着她颈间的皂香。德克萨斯忽然用额头抵住邮筒,冰凉的铁皮在她皮肤印出红痕:“像不像罗德岛禁闭室的舱门?”
我顿住,然后点点头:“只是这里没有某个次次炸了毛的老猞猁。”
骑楼外的雨声骤然喧嚣。她转身将我推至墙角的自动贩售机,硬币投币口硌着后腰,德克萨斯却已踮脚吻上来。蓝莓味的口香糖随舌尖渡入,电子屏的光在她瞳孔流动成星河。
便利店的电子铃穿透雨幕。德克萨斯突然抽身,湿透的工装衬衫紧贴脊椎,显出上周被货架划伤的结痂轮廓。她倒退着步入雨帘,脚跟碾碎水面倒映的霓虹:“追我。”
我们追逐的轨迹惊散觅食的野猫。德克萨斯跃过积水潭时,帆布鞋甩出的水珠正巧打中巡逻的保安手电。强光扫过她锁骨下的齿痕——昨夜打闹时我留下的——她突然加速冲进巷口的雨棚。
水产店的氧气泵咕嘟作响。德克萨斯蜷在塑料筐堆里喘息,湿发粘着鳕鱼包装袋的冰碴。我蹲下身时,她突然将冻鱼贴上我后颈,激得我撞翻两筐牡蛎。
“赔钱!”店主举着计算器追出来时,德克萨斯已拉着我逃进后巷。雨水中漂浮的鱼鳞粘在她靴底,在消防梯上踏出银亮的印。我们攀至天台时,拉普兰德的吠叫自下方传来,狗绳在晾衣绳上缠成死结。
“帮我送到陈记便利店!”我远远的大声呼喊。
雨水在蓄水箱表面敲出爵士鼓点。德克萨斯脱下工装衬衫拧水,运动背心的系带在雨中泛着珍珠光泽,我接过衣服时触到她肋间。
“冷吗?”我展开尚带着余温的湿衬衫裹住她。德克萨斯突然咬住衣物一角,布料撕裂的脆响惊飞避雨的乌鸦。她将布条系上我手腕,打结的样式与上周包扎拉普兰德伤爪时相同。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她忽然爬上水箱边缘,湿透的尾巴在身后保持平衡。我搂住她腰际的瞬间,城市灯光在雨幕中次第亮起,像她昨夜在收银台摆弄的电子蜡烛。
“比那边的星空亮。”她后仰靠在我肩头,雨珠顺着下颌流进我领口。豆腐的叫声自楼下飘来,拉普兰德正用爪子拍打消防门。
我们顺着排水管滑回巷子时,便利店暖光已浸透雨帘。德克萨斯踹开消防门的动静惊醒了打盹的刘叔,老人嘟囔着递来干毛巾:“年轻就是好,淋雨都能淋出花来。”
浴室的排气扇嗡嗡旋转。德克萨斯用吹风机烘烤工装裤,热风惊得豆腐炸毛跳上置衣架。我烘着头发转身时,她突然将暖风对准我锁骨:“这里,有我的印记。”
拉普兰德在门外抓挠,狗爪印在毛玻璃上晕成抽象画。德克萨斯套上备用围裙,潮湿的银发在脑后绾成松散的发髻。我煮姜茶时,她正给豆腐擦爪,棉签细致清理肉垫间的砂砾。
“张嘴。”她将姜茶抵上我唇缝,杯沿还粘着点红糖。我皱眉要躲,却被她捏住鼻子灌下大半——与喂拉普兰德驱虫药时的手法如出一辙。
“辣。”
雨声渐弱时,德克萨斯掀开冰柜补货。她忽然将额头贴上矿泉水瓶,睫毛在塑料表面刷出细痕:“像不像那年你发烧用的退热贴?”
我伸手要探她体温,她却将矿泉水瓶贴上我眼皮。豆腐跳进冰柜的瞬间,我们同时伸手抢救,撞翻的汽水罐喷出泡沫,在玻璃门内侧绘出星云的图案。
夜班灯管开始频闪。德克萨斯踩着凳子更换镇流器,螺丝刀在她指尖旋转出剑花的残影。我扶住她腰际时,雨后的月光正巧漫过她的工具包——里面塞着上周从五金店顺来的膨胀螺丝。
当最后一声雨滴坠入排水沟,德克萨斯蜷在收银台后的躺椅上啃饭团。海苔碎粘在她鼻尖,随呼吸轻轻颤动。我伸手要拂,她却突然叼住我手指,虎牙抵着指节的疤——那是修理冰柜时被扳手划伤的。
拉普兰德在狗窝发出轻鼾。德克萨斯用尾巴卷来薄毯盖住我们,毯角还沾着豆腐的橘色绒毛。她数着监控屏上的雨痕入眠时,我正将她的银发从计算器按键间轻轻抽离。
晨光漫过促销黑板的水渍,德克萨斯在朦胧中蹭了蹭我下巴。她耳尖绒毛粘着夜班登记表的纸屑,随呼吸起伏如叙拉古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