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漫过便利店招牌，德克萨斯已经用尾巴卷走了我手里的抹布。她踮脚擦拭关东煮机的水渍，灰绒耳尖扫过促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劳动节”字样，喉间滚出猫咪打盹般的呼噜声：“供果要带什么？”
我正往藤编篮里码放鲜橙，闻言捏了捏她后头顶的狼耳：“那孩子嗜甜。”
她突然转身咬住我指尖，虎牙在关刀茧上磨出浅痕：“你当年净身时偷吃的陈皮糖，还藏在功德箱夹层？”
“年少轻狂。”
她的笑声溶在空气里，像温润的茶。
开往郊区的公交挤满挎菜篮的阿婆。德克萨斯护着供品篮缩进最后一排，工装裤膝盖处洇着今晨擦拭神龛的檀香灰。她忽然拽过我的手掌按在自己大腿，指尖在旧疤上画圈：“重回故地的感觉怎么样？”
“如果庙祝不说今年让我去帮忙的话，我会很高兴。”
车身颠簸时，她灰发扫落我肩头的柳絮。穿汉服的女生偷拍她侧脸，手机壳上的兽耳挂坠晃个不停。德克萨斯突然转头，剑茧摩挲过对方颤抖的指尖：“不可以偷拍。”
山门前的石板路蒸腾着艾草香。德克萨斯蹲身调整松脱的鞋带，后颈碎发间露出我昨夜留下的吻痕。卖纸莲的老太硬往她怀里塞了支并蒂莲：“闺女，供在姻缘殿最灵验。”
她将莲花插进我后领，冰凉的花茎顺着脊线滑落：“比阿米娅的呼唤还管用。”
庙祝正训斥偷吃供果的野猫，转身看见我们时，铜铃眼瞪得比功德箱的投币孔还圆。他手里攥着的智能手机还亮着“官将首巡游直播”页面，背景音里混着电子鞭炮的合成声。
“陈师兄！”少年清亮的嗓音劈开香火雾气。穿改良戏服的男孩从经幡后钻出，额间朱砂被汗水晕成粉桃。他腰间武装带扣歪斜着，像极了当年我初学七星步的模样。
德克萨斯尾巴突然绷直——男孩胸前别着的，正是我父亲那枚被酸液腐蚀的护心镜。
“增将军的面具重三斤八两。”我替少年正了正歪斜的雉鸡翎：“转罡步时要用腰劲，别学我当年扭伤脚踝。”
德克萨斯忽然伸手，指尖扫过少年开裂的护腕。她从工具包抽出热熔胶枪，熔化的胶丝在皮革裂缝上织出蛛网。男孩盯着她眼尾的疤：“姐姐也懂傩戏？”
“她修冰柜更在行。”我笑着掰开贡柑，汁水溅在褪色的蒲团上。德克萨斯在供桌下轻踹我小腿，力道比豆腐踩奶还轻。
后殿传来法器碰撞的脆响。少年慌乱中打翻雄黄酒，德克萨斯已用抹布吸干蔓延的酒液。她突然扯开我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旧伤：“这里，被冲天炮炸过。”
我握住她微颤的手腕，将剥好的贡柑塞进她唇间。她犬齿刺破橘瓣的瞬间，檐角铜铃惊飞了偷食的麻雀。
巡游鼓点撞碎正午的蝉鸣。德克萨斯倚着百年银杏看我给少年系绶带，树影在她脸上摇曳如战火纷飞时的源石粉尘。当少年旋身抖落令旗，她忽然贴着我耳畔低语：“比你在过年时要轻。”
供果被烈日晒出蜜香时，我们溜进荒废的禅房。德克萨斯用褪色的经幡垫着石阶，拆开便利店饭团喂我。糯米粘在她唇角，被我舔去时尝到线香的苦。
“净身时的铜盆，”她指尖点着墙角青苔覆盖的凹痕，“还留着你的血锈味。”
突然翻身跨坐我膝头，工装裤摩擦声惊醒了梁间乳燕。
远处传来少年练习禹步的跺地声。德克萨斯咬开我第二颗纽扣，唇瓣顺着当年龙门时的刀痕游走：“现在这里......”
她喉间呼噜声混着喘息。
“住着你。”我握住她的手，视线对上她的眼睛。
她怔住，我看见那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褪色的功德簿突然被穿堂风掀开，她压住飞扬的纸页，在泛黄的“陈川”旁添上“德克萨斯”。墨迹未干便拽着我潜入放生池，锦鲤啄食她散落的灰发，荡开的涟漪惊碎了住持呵斥小沙弥的倒影。
暮色浸透褪色的经幡时，我们在藏经阁找到父亲遗留的笔记。
泛黄的笔记本卡在《地藏十轮经》与《楞严咒》之间，羊皮封面爬着褐色的霉斑。德克萨斯用美工刀挑开粘连的纸页，碎屑在她睫毛上落成细雪。当我的手电光扫过某行批注，她突然攥住我手腕——父亲的钢笔字：“丁卯年霜降，便利店地砖第七列有异。”
穿绛红僧袍的老喇嘛转着经筒经过，铜铃在暮色里荡出涟漪。德克萨斯忽然撕开笔记本封底，夹层里滑出半张泛黄的拍立得——二十岁的父亲戴着增将军獠牙面具，背后的便利店招牌还印着“陈记百货”。
“这里。”她指尖戳破照片边缘的霉点，放大镜下的油墨洇出经纬度坐标。我摸到经柜背面凹凸的刻痕，排列方式恰是上周清点时发现的冰柜故障代码。
德克萨斯突然将笔记本按在转经筒投下的光斑里，霉变的字迹在紫外线中显形。父亲潦草的笔迹切割着《心经》的梵文：“子时三刻，月亮吐出青铜钱——带着彼岸的铜锈。”
呼吸为之一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