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像把银梳，细细理过便利店第七列地砖的纹路。德克萨斯跪在地板上撬开瓷砖，尾巴尖有节奏地拍打着促销传单。青铜钱嵌在混凝土的裂缝里，边缘结着冰柜冷凝水似的霜花。
“青铜钱？”我对着灯光转动铜钱，金属腥气混着关东煮的昆布香。德克萨斯突然伸手来夺，工装裤膝盖在地面蹭出浅灰的云：“给我看看。”
她耳尖扫过我鼻梁时，收银台下的橘猫正伸懒腰。铜钱孔中晃过她沾着面粉的脸——三小时前烤焦的泡芙碎屑还粘在眉梢。冰柜突然发出年迈的嗡鸣，德克萨斯转身去调温度旋钮，帆布鞋在地面拖出湿润的痕。
“线路老化。”她踮脚检查电路板的动作依旧利落，螺丝刀在指尖转出银色弧光。刘伯杵着龙头拐杖撞开门时，她正用尾巴卷着扳手递给我：“第三排货架灯管要换。”
铜钱在裤兜发烫。我趁着补货的空当摸出来，透过方孔望向理货区——德克萨斯灰绒耳朵突然蒙上雾霭般的暗斑，像是有人用橡皮擦去了叙拉古赠予她的星屑。拉普兰德叼着狗玩具窜过她脚边，尾巴扫过的空气泛起水纹。
“......”我愣住，心底冷意弥漫。
我看过无数次，这样的东西。
我曾使用过，我曾对着那些敌人使用过，他们死去时逸散的生命与此时德克萨斯身上的如出一辙。
“试吃品。”德克萨斯突然将烤肠塞进我嘴里，竹签尖擦过铜钱边缘。热油在她虎口烫出红痕，又迅速恢复成握剑留下的茧。水果店老板娘隔着玻璃门挥手，她转身应答时，发梢跃动的光正在铜钱孔里一寸寸黯淡。
深夜清账时，我数错三遍零钱。德克萨斯抽走我手中的硬币，指尖划过纸币的触感比验钞机更精准。
“心不在焉？”她将铜钱按在账本某处污渍上：“什么事能让你这样，讲给我听听？”
我透过钱眼凝视她后颈，那些在切尔诺伯格被酸液腐蚀又新生的肌肤，此刻正褪成便利店墙纸的苍白。她却突然咬住我耳垂，呼吸带着草莓味跳跳糖的甜：“上个月你在这里藏了私房钱。”
阳光自窗边洒来，王婶送来新腌的酱黄瓜。德克萨斯蹲在冷藏柜前贴标签，工装裤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我假装整理货架，铜钱孔中的她正逐渐褪色——不是肉体的透明，而是某种燃烧了三十年的生命之火在悄然萎靡。
“促销方案。”她将计划表拍在泡面堆头，笔迹依旧带着剑锋般的锐利，与过往的她没有任何区别。
冰柜除霜的水珠滴进塑料桶。德克萨斯哼着陌生的叙拉古小调修理制冰机，后腰的旧伤随着弯腰动作起伏——那道在龙门替我挡下弩箭的疤痕，在铜钱视野里正渗出源石技艺般的幽蓝。我伸手去触，只摸到棉质背心温暖的褶皱。
她突然拽过我手腕，示波器荧光映亮两人交叠的掌纹。维修灯下她的睫毛依旧能扬起细微的尘，唯有铜钱忠实地倒映着，那些从她灵魂裂缝中飘散的金色光粒。
打烊时暴雨突至。德克萨斯蜷在收银台后看《家电维修大全》，脚踝搭着我膝盖轻轻摇晃。我透过铜钱注视她翻页的指尖，那些曾经劈开天灾云的生命力，正在字里行间无声消弭。她忽然咬破跳跳糖包装，爆破的甜腻气息中，一枚草莓味硬糖抵上我唇间。
“张嘴。”她舌尖卷走糖纸的响动惊醒了豆腐。铜钱坠地的瞬间，我看见她瞳孔里跃动的光焰，与初见时一般灼人。
青铜钱躺在关东煮汤锅边缘，铜绿在蒸汽里泛着源石的幽蓝。我数到第七颗浮起的鱼丸时，钱眼突然收缩成切尔诺伯格的月相，德克萨斯银发梢的辉光正透过那个孔洞流逝——像那年护送任务里，她从指缝漏走的“生机”烟卷。
她咬着半串竹轮转身，笑纹里还沾着咖喱粉：“今天的昆布太咸？”
狼耳随话语轻颤，尾尖扫落三粒花椒，却在落地前碎成泰拉战场上见过的源石粉尘。
“我能送你回去。”
玻璃门外的车流声突然寂静。德克萨斯的尾巴僵在半空，绒毛间卡着的泡面碎屑簌簌掉落。她反手扣住我按在收银机上的指节，力道大得让我听见掌骨摩擦的声响。
“要抽走我的'思念'当船票？”她嗤笑着扯开领口，锁骨下的齿痕泛着源石蓝：“像你当年抽走阿米娅的‘天真’那样？”
我的后背撞到关东煮汤锅，昆布卷在沸汤中沉浮如溺亡者。德克萨斯逼视我的瞳孔里翻涌着天灾云，她指尖戳进我胸口的箭疤：“你会不会像在核心城那样，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青铜钱在鞋底发烫，透过它的方孔，我看见她生命线末端缠绕着便利店的霓虹灯管。那些光缆像极了泰拉的静脉输液管，正把她的“存在”泵入现实的排污渠。
“你会活成这里的幽灵。”我咽下喉间的锈味“每天在冰柜嗡鸣里消散一点，直到变成促销日历上的墨渍。”
她的狼耳突然渗出源石碎屑，在收银台投下磷火般的影。十年前在切尔诺伯格地下掩体，我也见过这样的荧光——当我把“死亡”从她伤口抽离时，那些蓝紫色的晶尘就是这样飘进通风管的。
“那就让我烂在这里！把我的‘爱’抽出来！把‘眷恋’烧成灰！用你的救世主把戏......”
我捏着铜钱的手心渗出锈味。
“回答我！陈川！”
竹签尖端凝着关东煮的油花，她耳尖转向我沉默的方位。二十三个月前在龙门外环，她也用这种姿态倾听整合运动的伏击，那时我指尖夹着“警觉”烟卷，如今只剩便利店收银条在指间发皱。
铜钱裂开的刹那，灰烬领域在瓷砖上蔓出焦痕。德克萨斯的尾巴突然炸毛，货架上所有罐头同时爆出生产日期喷码，数字在空气中重组为泰拉通用历法。她踉跄扶住冰柜，瞳孔里倒映着我掌心燃起的虚焰——那是抽取概念时的残影，此刻正舔舐着她周身溃散的生命荧光。
“（叙拉古粗口）！”她的手指本能摸向腰间，却只抓到促销用的塑料礼刀。
我抽出的第一缕概念是“谎言”。便利店的灯光在领域里坍缩成罗德岛舰桥的警报红光，她的银发在能量流中狂舞，发梢卷着那年我送给她的“平安”烟灰。当“真实”概念被抽出时，她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战术靴跟碾碎了滚落的源石结晶——在现实世界，那只是粒过期的鱼丸。
“通道在七分钟后坍缩。”我的声音带着凯尔希医疗报告的电子杂音：“坐标是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废墟，你......”
她的剑指突然刺破灰烬领域，现实与虚幻的裂痕在她脸上交错。我见过这种神情——在阿米娅释放戒律之光的那夜，在能天使的铳械卡壳的瞬间——那是被“救世主”遗弃在战场的眼神。
“你血管里淌着三百支概念烟！”她撕开领口，露出我当年封存“爱”的旧伤，“现在却说这具身体才是我的归宿？”
铜钱碎屑在领域里重组为时空锚点。我抽走她“彷徨”时，她突然咬住我的手腕，虎牙刺进当年转移“死亡”留下的疤。血珠滚落在灰烬里，烧出泰拉大陆的星图。
“跟我走。”她的哀求混着源石灼伤的嘶响，“哪怕用‘遗忘’当船票......”
我的指尖已探入她胸腔，握住了那缕摇摇欲坠的“乡愁”。便利店冰柜的嗡鸣突然变成天灾警报，关东煮汤锅里浮起罗德岛舰的残骸。当她瞳孔里最后一点现实世界的倒影被泰拉月光取代，我终于点燃了那支藏在灵魂深处的烟——滤嘴是她的银发，烟纸是医疗部最后的诊断书，烟丝是我从未敢动用的“自我”。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我爱你。”
烟灰落在她逐渐透明的锁骨上，烫穿两个世界的膜。她的剑穿过我的虚影，抓住的只是便利店促销传单的残片。当传送光幕吞没她最后一片衣角，我对着铜钱残骸呼出肺里的“永远”——那口烟圈在现实世界，不过是关东煮蒸腾的热气。
自动门铃响起时，冰柜里新补的波子汽水正在结霜。德克萨斯常站的位置留着双战术靴的印痕，收银台下压着半张未写完的促销方案。我摸着心口那道不再发烫的疤，突然尝到血的味道——在泰拉大陆的某个时空，她正用剑剖开染血的烟盒，里面静静躺着那支用“陈川”概念卷成的烟。
霓虹招牌的“营”字又熄灭了一盏，像她未说完的呜咽。
而我，我抱着德克萨斯遗留的工装外套跪在便利店里，收银机吐出张印着泰拉坐标的小票，背面是她用机油画的便利店平面图——逃生通道标着“陈川的棺材”。
冰柜深处传来幼兽般的呜咽，我砸开结霜的柜门，看见最后一支概念烟。烟纸裹着德克萨斯的发丝，滤嘴上凝着滴源石蓝色的泪——这是她留给现实的“绝望”，而我早已失去点燃它的资格。
我拉开属于我们的秘密抽屉，那三根尾毛正化为淡淡荧光，当我想去触碰时，它便消融于空气中，不见一分一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