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林间，冷漠的少女走在前，满脸肿包的少年牵着驴子。
黑袍人躺在驴子上，高高地翘着一条腿，光着脚，黑袍顺着肌肤滑落，毫不在意地露出雪白的大腿肉。她玩着临走时随手抓起的油纸伞，油纸伞在掌心缓缓旋转，三十六根伞骨发出清越鸣响。纤细的手指轻绕着伞柄，指尖轻轻锤击伞骨，试探着发出一些带有韵律的声音。
“爸爸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记恨他……”少年像是认命了，生死都已经归了这个恶女，所以比之前显得没那么拘谨了。
“如果我说出来，你的好父亲形象一定会崩塌。所以还是不说了。”
“你这么强，为什么不早点找到他。”
“看来你们都是一点都不了解沈飘然。只要他想跑，没人能找得到他。”
“那你为什么要借他这么多钱？”
“被骗的。”
黑袍人摘下斗笠，银白色长发倾垂而下。
直到正午，终于停下了脚步。三人停在一座道观前，玄水观三个大字也已被风吹雨打而磨得失去棱角。此处已是荒草萋萋，墙门腐朽，不知多少年无人来过。
白发恶女程知秋朝着江鱼儿的屁股踢了一脚，说道：“好饿，做饭去！厨具在行李袋里。”
江鱼儿满脸不愿地回答：“所以我要给你打工，做四十年厨师是吧！”
“等你做完饭再安排你做别的事情。”
“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
“什么？”程知秋转过身，右手捏着江鱼儿的脸蛋，“你忍心毒死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和我嘛？”
江鱼儿想起昨晚兰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旁，然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凝视着自己，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可怕的话，全身的汗毛立马站立了起来，“哪里可爱了！”他甩开她的手，拿起锅碗瓢盆，只能干活了。
兰章瞥了他一眼，转身坐在院中的角落里，然后静静地等候。
用过午饭后，江鱼儿开启了清扫工作。
推开玄水观后院的卧室门，江鱼儿被吓得坐在地上，床上立着一个盘膝而坐的骷髅，骷髅身上的布料被侵蚀的全是大洞。
程知秋不以为意地走近，俯下身来细细观察这座骷髅骨架，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是止水这老头啊，老东西死的真早。”
看起来是圆寂了……也算功德美满吧，止水。
“止水？”兰章站在门前，听到熟悉的名字，想要走近却又停下了脚步。
“我教你的止水心经就是他写的。”
看到这副骷髅，程知秋的心绪一下子放缓了，她想要摸一摸骷髅，手却停留在半空，想到一碰就可能散架了，又不得不收回了手。她的耳边又想到了曾经的场景、这个人的声音：
刺眼的阳光，照射到朦胧的睡眼，打破沉睡的痛苦，冬日里干燥的空气，以及老头严肃的声音，“快起床，到了练功的时候了！”。
老头训斥自己的声音，“你看看江郁安，早就起来了，你连早上起个早都做不到，还妄想着修道成仙！”
老头说的那些话仍在她脑海里印象深刻，“要是修成正果可以靠睡觉的话，你一定是第一个成仙的。”
“你仗着自己有点小天赋，又能超过江郁安多久。”
“他们找上门来了，你们今夜就离开，不用担心我，我会处理好一切。你们也不要再回来了。”
程知秋拍了拍手对江鱼儿说：“收走，埋到后山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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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叔，就是她们！”
太阳蒙蒙亮，世界的微光在院中聚集，荒凉破败的院中却是挤满了人。有妇人，有小孩，有年轻的人，有中年人，他们是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在此生活的渔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沈飘然的朋友。
青青站在人群前，在她身旁的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叫做阿铁，这里人习惯叫他铁船手。简朴的衣服下勾勒出矫健的肌肉线条，一双厚厚的手掌经过风吹雨打已是如同钢铁一般。
冷漠的少女——兰章，一个人站在众人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同样的，也没有任何的情感。在她的脸上，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死。
推开破房门的是全身笼罩在黑袍的女人。走在她身后的是，鼻青脸肿的江鱼儿。
“这么多人欢迎我吗？真实荣幸。”
“你是什么人，来找沈飘然做什么，为什么要抢走鱼儿！”阿铁看到浑身是伤的江鱼儿，不由得心中一怒，平日里即使是遇到大风暴也不会如此生气的他，此刻已是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拳。双拳硬朗如铁，心中又怒又疑。
他不是不讲理就动手的人，相反，他比一般人更加忍耐，因为他知道他这双手打在别人身上，轻易就可以打断骨头。
“没有抢走，我只是收回我的钱财罢了。”黑袍之下的声音不急不慢。这充满着戏弄的回答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沈飘然欠我的五千两白银，你们能拿出来替他还债，那么我就放了他。不然，他就要替我打工四十年还债。”
“你别满口胡言了！沈叔叔怎么可能欠你这么多钱！”青青攥紧拳头，鼓足勇气，双腿却在发抖，不知道为何，她对黑袍之下的那个女人产生巨大的恐惧，而且无法回避，无法克制自己。
阿铁想了想说：“沈飘然要是有这么多钱，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又怎么可能求薛大婶教他为生的技艺呢？”
黑袍一挥手，那张欠条从江鱼儿口袋里飞出来，飞到阿铁面前。
越过面前的纸条，他的眼神与黑袍下隐隐露出的眼神相撞。
“修仙之人。”阿铁内心震惊道，霎时间，海浪声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声势浩大，甚至超过在海上遇到的风暴。那时的风暴是在大海上呼啸，而此刻，风暴在他面前，击得他感到天旋地转，失去平衡。
没人知道在那一瞬，阿铁的脑海里实际度过了千万秒，大海，波涛，漩涡，全部被扰动。他幡然醒悟，站稳了身子，却已经满头大汗。隐藏在坚强表面之下的疲惫，全部浮现了出来。他与风暴依旧搏斗了一天一夜，现在又要与更大的风暴相接。
海浪声还在回响。
“有点意思。”黑袍轻声赞叹，“虽然是一介凡人之躯，但凭借其他经验领悟到一些修仙门路。”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铁虽然不敢相信，但已经把面前这个黑袍人带来的风暴漩涡与之前大海上发生的风暴联系为一个，因为韵律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沈飘然的仇人，也是债主，我来收债，仅此而已。”
“沈飘然欠你的钱，跟江鱼儿无关……他还小，还请仙师网开一面。”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选择了低头。
“父债子偿，没听说过吗。”
“沈飘然当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定居，江鱼儿只是他收留的孤儿，并无血缘关系。沈飘然已死，仙师与他的恩怨也应该两清了。”
“那好啊，把五千两白银还给我，我就放了他。”
村民们面面相觑。
“看吧，没人赎你，小倒霉蛋，我们走。”黑袍之下的声音略带得意。
人群为她分散出了一条路。
阿铁突然说：“慢着！”阿铁身旁的妻子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虽与沈飘然无亲无故，但这个孩子也是我亲眼看他从小长到大。怎么可能让你吃绝户！仙师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要夺走这个孩子。这么残忍的事情，修仙之人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原本以为风暴会更加强烈。
却没想到，此刻的世界平静如止水。
良久，黑袍人才回答：“我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少自作多情了。”
平静的大海比汹涌的大海更加危险，因为无人知晓海面之下有着多少的巨浪。
说罢，她走了。
“铁叔，青青，薛奶奶，大家……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再回来的。”
江鱼儿不敢看向众人，只是最后偷偷看了一眼青青，然后跟着黑袍人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