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被笼罩在杳杳雨雾之中。
天空像暗处的漏水管,看不见,只听得淅淅沥沥的水声在黑暗中呓语。
四下里寂寥无声,昏黄的路灯拉着几道光带,嵌进雨色之中。
杳木蜷在沙发上,神绪漂泊到雨夜之外。
家里没有开灯,黑暗中,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放映着俗艳的色彩。
杳木听不进电视机的荒噪,眼睛盯着画面,视线却游移于屏幕之外。
窗外的雨声,想必听来十分寒冷。
自千铃的母亲将千铃抓回家中,她已经三天没有来上学了。
信息不回,电话不接,询问老师也是直摇头。
杳木朝着孤漠的夜晚缓缓叹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缠绕上他的心头。
在学校里,现在的他尚可义无反顾地挡在千铃面前,但若是触及家庭问题,他便鞭长莫及了。
这种事,他又能以何种立场介入呢?
况且,千铃从未告诉过他自己家的地址,这才是最冷酷的事实。
杳木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到头来,自己仍无法成为支撑起她的那个人,一道不可向迩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
杳木的喃喃自语被吞没进沉默的雨中。
*
“叮铃铃——叮铃铃——”
“呼……呼……哈啊……”
“咔嚓,吱——”
少女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前,喘着白色的雾气,黑亮的头发粘连在前额。
湿透的外套布料变得透明,隐隐能看到里面穿着的白色针织衫。
黯黮的灯光下,那针织衫上凌乱的暗红色绣纹,宛若暗室中苦苦挣扎的龙舌兰。
少女瑟缩着,水滴“啪嗒”从她的衣角滴落到地上。
杳木怔立在门口,他差点没认出少女。
“那个……杳木同学……”
少女颤抖的声音让杳木瞬间清醒。
“千……千铃?!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天怎么了?你怎么现在这样?”
“那……那个……”少女抱着双臂,视线下垂。
沉默的雨声在二人之间弥散。
杳木尽力用这雨声冷静下来。
“抱歉……先进来再说吧。”杳木温声说。
他将千铃拉入屋中,“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
“嘀嗒,嘀嗒……”
千铃怯涩涩地站在玄关,浑身颤抖着。
“抱……抱歉,杳木同学,弄湿你家地板了……”
杳木盯着少女湿透了的纤弱肩膀,叹了口气,随后递上一条新洗净的毛巾。
“谢谢……”
千铃原本娇柔的声音此刻更加怯弱无比。杳木抚了下自己的额头。
“我正准备洗澡,浴室里有刚烧好的热水,你先去洗吧。换洗的衣服我会放在隔断门口。”
“欸?不用不用,我擦擦就好……这样,这样简直太麻烦你了……”
杳木将毛巾覆在千铃乌亮的湿发上,轻柔地擦拭起来。千铃低着头不作声,显得十分乖巧。
“好啦,好啦,家里就我自己,不麻烦的。一切等你洗完澡再说,好嘛?”
千铃迟疑了一会。最终,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浴室还找得到吗?”杳木问。
“嗯……”
千铃向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
*
杳木关上了吵闹的电视,将窗户关紧,室内暖气开到最大。
当千铃穿着他的运动衫走出来时,杳木已在茶几摆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可可。
千铃的脸颊红扑扑的,她怯怯地与杳木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从运动短裤的裤管中延伸而出的大腿柔柔地陷入坐垫。
脸颊、脖颈、手腕、小腿,袒露出的每一寸肌肤无不在原本娇柔白嫩的基础上,又晕染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刚烘干的秀发似乎还蒸腾着雾气,一双乌光水滑的大眼中泛映着点点涟漪。
“谢谢……”
千铃接过杳木递来的热可可。她双手捧着咖色杯壁,小呷一口,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杳木努力将注意力控制在千铃披散的秀发上,但当熟悉的洗发露香气缭绕在鼻时,他便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了。
雨夜很静,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电影的背景音。
“……好点了吗?”
“嗯,嗯。”
“你……还好吗?”
“嗯……”
千铃低着头,面容正对着杯中的可可,头发遮掩住她的前额。杳木看不见她的眼睛。
沉默缓缓包裹起二人。
杳木注意到千铃喝可可时,肩膀在微颤。
他很想安抚那双纤弱无比的肩膀,但是他不能。他明白,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千铃平静下来。
喝完可可,千铃将空杯放回茶几上,突然一阵刺痛袭来,令她不由地缩回手臂,脸上浮现痛苦的神情。
“怎么了?”
杳木担忧地搀起千铃的手臂,
“没,没事……”
杳木撩起运动衫的衣袖,一道七八厘米长的淡红色伤口在千铃的小臂上显露出来,隐隐往外渗血。
血液染红了内衬的白衬衫,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宛如夕阳投射下的莲花。
杳木的内心一阵刺痛。
千铃躲闪着杳木的眼神,将脸转到一边说:
“抱歉……弄脏你的衣服了,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的,你稍等一下。”杳木努力遏制内心的激浪,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柔和。
他迅速找来家里的药箱,娴熟地翻出碘伏、棉签、绷带。
千铃有些惊鄂地望着眼前忙手忙脚的少年,慌忙说:
“不用的,不用……像我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杳木隐隐叹口气,将药品摆放在千铃面前。
“好啦,好啦。都这么久了,要是感到麻烦我会说的。是我自己想做才这样做的,所以请不要在意这些小事。”
“杳木君……”
“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杳木温声问道。
“……”
几秒的沉默中,杳木看见千铃右手拽紧运动裤的布料,肩膀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
“麻……麻烦你了……”千铃用微微啜泣的声音说道,向杳木伸出了手。
杳木温温一笑,颇有绅士风度地握住那只纤柔的手。
他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在千铃的伤处轻轻擦动,轻柔得像是在保养一件易碎的工艺品。
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湖正随着那只颤抖的手,激荡地翻涌。
“痛吗?”
少女摇摇头,沉浸在指尖传来的温度之中。
窗外雨声不息。
水流淌的声音、水击打在窗沿的声音,
两个人隐隐的呼吸声、两个人杂乱的心跳声,
清晰在耳。
*
所幸伤口不深,血也很快止住了,杳木放下千铃的手,轻舒一口气。
抬眼,千铃正用一种灼热却又有些茫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从未见过的眼神,不禁令杳木屏住了呼吸。
拿什么作比呢?
奥,对了。
就像寒江夜上一秉橙黄色的岑寂灯火。
飘摇,却又似乎执着于什么,迟迟不肯消散。
“……”
“杳木君。”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