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木君。”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呢？”
“明明……像我这样的人，只能给你带来麻烦……”
千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淡淡呜咽。
面对少女赤裸裸的悲伤，杳木以一个平和的微笑，迎上她那灼人的目光。
“请问，千铃哪里给我带来麻烦了呢？”
“因……因为我的原因……导致现在你也被孤立了，我……库呜呜……我对不起你。你要是不管我的话，会有一个更加健全的高中生活的……”
少女抱着双腿，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晶莹的泪珠不停从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滴落，每一颗都沉沉地打在杳木的心上。
杳木轻叹一口气。
“……千铃觉得那样的学校，那群人，可以称得上是健全吗？”
“可是你……”
“若是那样的话，那我宁可不要什么健全。”
少年的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坚定。
“那些无聊至极的家伙们也好，那些视而不见的老师们也好，那些尸位素餐的领导们也好，他们全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烂人，跟他们共处一室的每一秒钟都让我觉得十分恶心！”
少年凝望着少女的眼睛。
“是我自己想做才这样做的，所以千铃你没有任何过错。”
千铃垂下了头，用手掩住颤抖的嘴唇。
“可是，可是我……呜呜……还总是这样不知廉耻地一味依赖你。
我明明……最不想这样……”
杳木的心脏一阵抽痛。
为了千铃，他从未惧怕过任何外来攻击。
唯一令他害怕的，是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会违背当事人的意愿。
“为，为什么会这样想？”
“呜呜……”
“我……是不是给你添什么负担了？
抱歉……我可能没有好好考虑过千铃的想法……”
千铃猛地摇头，泪腺崩溃得更厉害了。
“不，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我……呜呜呜啊……”
“呜呜……哈啊……呜呜呜呜……”
千铃的眼泪盈满面颊，她只顾抽噎，说不出话来。
杳木难以遏制自己，将惹人怜爱的少女一把拥入怀中。
面颊上有少女秀发丝滑的触感，耳畔是少女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哭声。
千铃将脸埋进那宽阔温暖的胸口，不停摩蹭着涕泪。
杳木紧紧抱住少女发颤的肩膀，他心想：这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心碎的事情吗？
少女在少年温暖的拥抱中渐渐平息。
“我……我曾未想过杳木是负担。”
“真的，我这辈子唯一的幸运便是遇见了你。
我只是……只是，呜……很抱歉，杳木君……真的很抱歉……”
杳木轻抚少女的头发，将她搂得更紧了。
“没事的，千铃，一切都会没事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少女的肩膀随着啜泣声微微发颤，少年轻拍那肩膀，在少女的耳畔温声说道：
“千铃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哦，我都有好好看在眼里，一直看在眼里。”
“呜呜呜呜呜啊呜呜……”
＊
“嗒，嗒，嗒……”
“咚，咚，咚……”
杳木闭上眼睛，窗外的雨声同少女的心跳声重叠，萦绕在他的耳畔。
千铃缓缓停止啜泣，像一只安静的小猫，依偎在少年的怀中。
乌顺的发丝，柔软的身体，诱人的香气，温暖的体温，砰砰跳动的心脏。
杳木再次意识到，自己正拥抱着一个多么鲜活的生命。
羸弱，却又热切。
时间的齿轮转动无息。
杳木觉得腿脚有些僵硬，他缓缓放开千铃，不料她又紧紧搂回来。
“……千铃？”
“……再这样保持一会，好吗？”
千铃将头仰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似有繁星忽闪。
杳木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千铃那轻柔的呼吸。
他别过脸去，掩饰着内心的动摇。
“好……只是这个姿势有点……”
千铃这才发觉，由于自己是抱腿的蹲姿，杳木需要半蹲着才能抱住她。
“啊啊——抱歉，抱歉！我光顾着自己了……”
千铃慌忙松开环抱杳木腰部的手臂，脸上一片羞赧。
杳木微微一笑，他起身坐在千铃旁边，一只手抚过千铃的胳膊，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千铃不禁捂住了眼睛。
“千铃，我就在这里，不会消失不见的。所以，放心吧。”
“嗯……”
＊
夜雨绵绵不绝，远处的黑夜里，霓虹灯闪烁不息。
杳木将暖气调低了几度。
“说起来，今天叔叔和阿姨不在家？”
沉默半晌的千铃缓缓开口，声音里残存着泪痕。
“嗯，出差去了。”
杳木用抽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渍。
“你呢？来我家不要紧吗？”
“……嗯，没关系的。”
“已经……没有关系了。”
千铃抱着杳木的手臂，安心地将全身的重量放到他宽实的肩膀上。
杳木的心悸动着，胸口一阵暖流翻涌。
他竭力遏制着心中某个角落的瘙痒感，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千铃的体温上。
他不清楚，此刻安憩在自己身旁的千铃，是否正与他分享同一种感受呢？
窗外的雨，好像没有那么寒冷了。
杳木明显感到今天的千铃不同寻常。
虽然此前自己也像这样，在千铃崩溃的时候悉数接受着她的泪水，但如此依恋杳木的拥抱，似乎还是第一次。
一股不祥之感如黑雾般拢上杳木的心头。杳木努力止住心脏的颤抖。
少女轻柔的呼吸声，热切的心跳声，再次让杳木下定了决心。
毕竟，自己能做的只有默默支持她啊。
＊
“杳木君……有件事想跟你道歉。”
千铃握住杳木的手背，尽管动摇了几秒，杳木还是回握住了千铃的纤纤玉指。
“什么事？”
“前几天，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一个人找了我很久吧？”
“没有很久……”
杳木的脸颊有些发烫。
“嘿嘿，你的表情出卖你了喔？”
千铃浅笑着，用手指戳了戳杳木的面颊。
“……”
浅笑旋即被一声轻叹覆盖。
“抱歉呐，杳木君，没有提前告诉你，让你担心了。”
少女垂下头，黑色的长发随之一颤。
“我明明知道的，除了你，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在意我的人了。”
杳木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仔细斟酌着话语。
“……离家出走之后，你觉得好些了吗？”
千铃轻叹着摇摇头。
“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哦。
外面的世界也好，这里的世界也好，全都黑洞洞的，让人一眼望不见底呢。”
千铃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事实般平静。
杳木稍微握紧了千铃的手。
千铃兀自说了下去。
“真是一次非常失败的逃跑旅行呢。
手机没有，旅行箱没有，偷了父亲的钱包就往外跑。目的地、吃喝、住宿，全都没有计划。我只是坐着电车，一路向北，向北，向北，跟个傻子一样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孤零零地死去了……哈哈，结果就是被巡警拦下，送往警察局喽。他们说，我快要到札幌了。”
“……”
千铃苦笑一声。
“不过我不信，根本不信。北海道怎么能没有雪呢？对啊，怎么会没有雪呢？如果没有，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应允雪存在的地方吗?”
千铃仰起头，恍然凝视半空，可那儿黑得连天花板都看不清。
“哈哈……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我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杳木无言，他只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多分一点给少女。
“不过嘛，杳木，我可是学到了一个刻骨铭心的道理喔？”
少女转向杳木，浅浅一笑。
在杳木看来，那浅笑，淡如远景。
“……什么？”
“这世上不存在足以挽救我灵魂的重力，学校没有，家里没有，外面也没有。
现在唯一能容我存身的，只剩下你了。”
说完，千铃轻轻地靠上杳木的肩膀。
杳木再次轻柔地将千铃揽入怀中，下颏抵住她的额头。
千铃没有抗拒，依偎着嗅起杳木脖颈间的味道。
沉默良久。
随后，少年像下定了决心般说道：
“千铃……虽然现在的我还无法为你做些什么，但是，只要你允许，我无论何时都会陪在你身边，接受你的泪水，洗刷你的哀愁。
我想……不，请让我这么做。”
千铃微笑着点点头。
“嗯嗯，我明白的哦，杳木君。
其实，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多亏有你我才能坚持到今天呢。
一直以来，真的十分感谢你。”
“没有啦……都是我自作主张才那样做的，没有什么好感谢的。”
千铃在杳木的怀中轻轻摇头。
“那年夏天，‘他们’把我的书包扔进臭水沟。
你穿着白净的衬衫，下去，帮我捡回书包，浑身湿透向我展露向日葵般明亮的笑容。回去没少挨骂吧？”
“……”
“那次，你护着我不让‘他们’欺负我，弄得浑身是伤。
我哭着为你擦伤口，你却笑着为我抹眼泪。”
“我……”
“还有那个冬天，‘她’闹到学校里来要抓我回家，‘他们’全都冷眼看着，是你挡在我身前，不让我走，还抓住‘她’的胳膊，狠咬一口。”
“你都记得啊……”
“那当然，这样的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能就是期待明天的杳木又会怎样保护我吧。”
千铃好看地一笑。
“……”
“所以，杳木君。一直以来，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你。”
杳木像是要宣誓某种东西那般，望向千铃的眼睛。
“千铃。”
“……我……有好好成为那个支撑你的人吗？”
千铃粲然一笑。
她贴近杳木的耳朵，用杳木听到过最温柔、最深情的声音说：
“傻瓜，
你早已是我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