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千铃像电量耗尽的玩具,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拍拍脸颊,向杳木挤出一个有些脆弱的笑。
“没事啦,杳木君,已经没事啦。不是你的错,请不要在意。”
杳木给千铃倒了杯热水,千铃“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用湿巾抹去了脸上的泪渍。
“嗳,杳木,我有点冷……靠近一点可好?”千铃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沙哑。
杳木于是坐到千铃旁边,与她肩靠着肩。
“不对,不对喔。”
千铃正对着杳木坐到他的腿上,双手环搂杳木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这样才能感受到杳木君的温暖哦。”
怜爱之心瞬间溢满杳木的心,令他无法产生任何动摇的念头。
“……对不起……”
“都说了没关系啦,不是杳木君的错,是我有点任性了,我该向你说对不起才是。”
“我……”
“嘘——”
千铃伸出一根手指抵上杳木的嘴巴,朝他莞尔一笑。
“我知道的,我知道,杳木君。我已经好多啦,别担心。”
杳木放松下来,怜爱地抚摸着千铃柔顺的头发。
“总觉得,今天特别依赖杳木君你呢,明明来之前没想这样的……”
“不,没关系的千铃,倒不如说,我想你再多依靠我一点。
毕竟,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嗯……谢谢。”
“呐,杳木,请再靠近一点……”
杳木抱住千铃的腰部,将脸贴近她。
“呼……喝呼……呼……”
千铃温热的鼻息夹杂着甜蜜的香气,杳木觉得她的脸颊就像刚剥开的广玉兰般娇嫩。
两个人的面颊都红通通的,心跳声交叠在一起。
简直,没有一点防备。
“嗳,杳木。”
“嗯。”
“你……还没谈过恋爱吧?”
“欸?”
千铃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燃烧着的玫瑰。
杳木无法说出任何谎言。
“嗯……”
轻柔而又妩媚的声音撩拨着杳木的耳朵。
“那……你想试试和女孩子接吻吗?”
唔姆,咕咚。
时间仿佛停滞了半秒钟。
“唔?!”
没等杳木反应过来,千铃的嘴唇已然交叠上他的嘴唇。
柔软,炽热,宛若砰砰跳动的新鲜心脏。
杳木的大脑瞬间宕机,浑身僵住。
千铃伸出舌头,主动与他交缠在一起。
轻柔,濡润,唾液交融。
千铃紧紧搂住杳木的脖子,浑身颤抖不已。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五秒钟,六秒钟,七秒钟。
少女的娇柔喘息声,令杳木在温热的海潮中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但是。
他还是推开了少女。
“呼啊……千铃……别这样……”
千铃瞬间愣在原地,眼睛半天找不到焦点,杳木的身影模糊一片。
她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杳木……为什么,要推开我?”
千铃的眼神,就像一只受伤的无辜小兔。她迫切地牵住杳木的手。
“千铃,抱歉,今天这样……我没法……”杳木紧紧咬住下嘴唇。
“欸?为……为什么?杳木君难道不喜欢这样?那为什么,最开始时没有抗拒呢?”
“我……”
恐惧与困惑填满少女明亮的眼眸。
“为什么,为什么啊?杳木君?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为什么要一直、一直视而不见呢?!”
“不是这样的……”
满溢的情感化作晶莹的泪珠,从千铃那早已哭红的眼眶中叠涌而出。
宛如心中一直支撑着的某个东西,轰然倒塌。
“明明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我就会毫无顾虑地给你我的一切。”
“你明明知道,我只想听你说那句话,那句话……”
少女觉得自己的眼泪不会再止住了。
“那句话,一次,一次就够了,一次我就满足了,够了,不再要了,只一次——明明一次就好了啊!”
“千铃……我……”
“哈呜呜呜呜呜呜……”
千铃不明白,明明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为何此刻仍是哭得梨花带雨呢?
明明自己已经忍受过各种各样的悲伤,为何此刻的悲伤还是如此痛入心扉呢?
“难道,难道说杳木并不喜欢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是这样吗?杳木?难道你做的那些全部是出自怜悯吗?!”
千铃已无法克制自己。
唯有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唯有这件坚定至今的事,
她最不想,最不能否认。
“不是,不是这样的,千铃,不是这样的!
千铃,我想珍视你,一直一直珍视你,这份情感绝对不是虚假和怜悯。”
杳木觉得自己的心如被刀绞一般,疼痛感火辣辣地灼烧着。
“只是,只是今天这样……我做不到,千铃,我做不到,这太狡猾了,像是利用了你的心情,对千铃你来说不公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库呜呜……呜……”
杳木紧紧握住千铃的手,但千铃仍是泪流不止。
“千铃,你听我说,明天……明天雨就会停的,太阳照亮草坪,花儿照常开放,我们会一起活下去,一起迎来明天……所以,这些话留到以后再说,好嘛?”
“明天……明天?”
千铃困惑地望了眼杳木,旋即,她哭得更凶了。
“呜呜……可是,可是太晚了啊,杳木,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呜呜呜……”
“……”
杳木一时话语凝噎,他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悬崖之上,被两种心情撕扯得死去活来。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少女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地哭泣,哭泣,哭泣。
颤抖的呜咽声剖剜着杳木的内心。
“千铃,不要再哭了……”
杳木伸手想抹去千铃的眼泪,却被她一把甩开。
窗外的雨点砸在塑料雨棚上,嘈嘈切切,聒噪不已。
少女仍是哭泣,哭泣,哭泣,像坏掉的水管般不停落泪。
杳木觉得自己里那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无论杳木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法安慰此刻的千铃。
少女只是一个劲地哭泣,哭泣,哭泣……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要被撕碎了。
*
杳木不知所措地望着哭泣的少女,任由赤裸的悲伤将自己贯穿。
他觉得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杳木,正冷眼俯视着当下这个悲哀的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救赎也会是一种迫害呢?
杳木没想到,此前悉数接受千铃眼泪的自己,如今竟成为她悲伤的一部分。
杳木拼命思考着,思考着,思考如何才能将乱作一团的思绪理得条分缕析,思考如何才能抚平少女的悲伤。
冰冷的泥潭使杳木越陷越深,他拼命薅住岸边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夜到来的千铃为何格外悲伤,泪流不息?
雨夜到来的千铃为何格外依赖他,热切地渴求着他?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结果?
为何不惜这般也要向他传达心意?
千铃有着自己的原因,不可言说的原因。
或许,千铃对自己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炽热?
倘若将那份心意说出口,真的算是利用了此刻千铃的脆弱吗?
千铃,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到底在拼命寻求着什么呢?
好似脑中的某个零件突然脱落,一股罪恶感瞬间将杳木推向悬崖的边缘。
杳木想:或许,是自己错了。
他是否将事情过于理想化了?他有好好关心千铃的感受吗?他是否将所谓“珍视”当作自卑的假面,将自以为是的期望强加给千铃了呢?
若是这份“理想”是千铃的负担,那他宁愿不去追求什么“最希求的结果”。
毕竟,杳木可以悉数接受千铃的泪水,但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千铃因为自己而流泪。
也许,自己只是华丽地粉饰了一场“逃避”。那么,自己又和那些冠冕堂皇装腔作势者何异呢?
逃避?逃避?我吗?我为什么想要逃避呢?逃避谁?逃避千铃?逃避那个一直忍受痛苦、坚强活下去的少女?逃避那个只向自己袒露脆弱一面、惹人怜爱地扑到自己怀里哭泣的少女?逃避那个一直将与自己的回忆奉为瑰宝、在冰冷的雨夜用爱意填满他内心的少女?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
明明先喜欢上的,是我才对啊……
是我才对啊!
杳木现在终于认清自己正站在怎样的位置之上了。
杳木现在终于知道该如何抚平少女的悲伤了。
他想,这一次,不会再逃避。
他想,这一次,一定能接纳千铃的所有,一定能回应她眼中的热切。
于是,他站在万丈悬崖之上,向着清明月潭上的一盏飘摇渔火,一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