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不觉得杳木先生最近变得超级帅气吗？”
“是啊，因为那件事。平常和里和气的，还有些稚气未脱，没想到关键时刻是这么可靠的人。”
“就是说啊。而且入职一年就已经适应各种各样的工作和交际了，与学生们也能打成一片，我们班的许多小孩都说想调进他们班呢。”
“这个森岛杳木，真是令人羡慕啊。”
“得了吧，有本事你也漂亮地解决一次霸凌问题吧？”
“我就说说……我们班那群小祖宗，害呦！”
“嗳，你说森岛老师会有对象吗？”
“应该……没有吧？他一向独来独往，除必要的交际场合外，很少见到他了。”
“那也不能肯定是没有了吧？异地？”
“应该不是，新年也没有见他回老家……”
“真隐秘啊。”
“就是啊，有时外表看起来简单的人，内里却十分复杂呢……”
…………
办公室的议论声喋喋不休，而作为被议论的主人——森岛杳木，此刻正驻足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咚，咚，咔吱。
他还是推开了门。
议论声戛然而止。
杳木朝着几位聚在一起的女老师温和一笑，她们立即喧然转过头去。
有人小声嘀咕：“欸？花？”
“欸！？不会吧？”
杳木抱着紫白相间的花束，来到自己的办公桌。
拿好必要的物品后，他微笑着向其他老师说：“各位辛苦了！”
随后捧着花束向门外走去。
有人咕哝：“欸……就这样走啦？”
“嗳，等一下，森岛老师，田希子有话对你说。”
“嗯？”杳木回头，两位年轻的女老师正望着他。
声音来自个子较高的那位——一幅精致打扮的历史老师。
而另一位矮个子的国文老师——七草田希子此刻就像仓鼠一样缩在她的身旁。
“好啦，快去吧。”高个子的老师俯在田希子的耳畔小声说。
随后，她从后面推了一把田希子。
“……我还没……欸欸欸！？”
杳木饶有兴味地看着仓鼠……奥不——田希子老师被半推半踉跄着来到他的身前。
“……啊，杳木老师——您，您好……”田希子窘迫地扶了扶子的黑框圆眼镜。
杳木又戴上了营业式笑容。
他的怀中还抱着花束，办公室内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在一处。
“嗯，您辛苦了。”
“方便的话，可以到外面说吗？”
田希子瞧了瞧四周，脸颊瞬间变得绯红。
“啊！好的，好的。我们去外面说，外边说，真是打扰您了，真是……”
“呵呵，没关系的。”
杳木颇有风度地为田希子推开门，田希子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谢谢”，便小跑着溜出门外。
高个子的老师远远地给田希子竖了个大拇指。
杳木关上门，办公室里瞬间“哇”声一片。
*
杳木看了表，四点钟。
窗外金色地斜晖照在紫阳花花瓣上，花心上闪耀着的水珠依旧楚楚可人。
“那！那个……”沉默半晌的田希子像是决定好了什么般，抬头注视着杳木的眼睛。
杳木差点被这似曾相识的灼热眼神吓了一跳。
“啊，你请说。”
“小华的事，真的十分感谢你。”
田希子的表情逐渐黯淡。
“小华这么好的孩子……我竟然……呜……果然，我不是个称职的班主任啊……”
田希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能听出来只有歉意。
“哪里，哪里。无论从客观角度，还是从我个人来看，田希子你已经做得相当好了。许多人甚至连踏出一步都不敢。”
“可是，可是我没有你那样勇敢。”
“我常常在想，小华要是没有遇见你该怎么办呢？那孩子外表坚强实则内心柔弱得很。她太过懂事，懂事得叫人心疼。只有您这样的人能够一步步、坚定如一地打破她自我封闭的壁垒，救出她满是伤口的灵魂。”
“哪里有什么能与不能的，实际只有想与不想，我不过是死皮赖打的狂傲小子罢了。”
田希子轻柔地摇了摇头。
“不，这样的事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这样的人能做到才对。”
“而我呢？要是没有你的话，恐怕我在见到小华冰冷的尸体前，还在傻傻地认为她是个坚强善良、内心没有一点创伤的，生活在十分健全的环境中的孩子吧？”
田希子紧紧盯着杳木，声音逐渐变得颤抖。
杳木沉默有顷，他察觉到田希子眼中那份冰冷的黑暗，决然不是可以虚语委委蛇，随便应付之物。
想必她一定在许多惊恐的不眠之夜，一个人思考了很多吧。
杳木喟然一叹。
他轻抚起田希子的粟色头发。
时空好似突然错位了一厘米。
“欸？！”
“请……请问您，您这是在干什么？”
田希子被吓了一跳，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也被这惊愕瞬间扼住。
“没事的，没事了哦。”
察觉到田希子没有明显的拒绝意图，杳木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一些。
田希子怔怔地望着他。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便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小华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我们共同创造了这样的结果。”杳木微笑着说。
“如你所说，小华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们充其量不过是她成长之路上的小小把手，真正选择袒露心扉，选择相信明天，选择在心中播下自己的樱花种子的人，始终是她自己呀。”
田希子注视着杳木的灼灼双眼中，再次泛映起泪花。
“所以，请你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我，相信小华。
人无法成为孤岛，至少，人无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孤岛，所以我们才能像今天这般彼此紧密相连，不是吗？”
“呜，呜呜……杳木老师，你，你说的对……”
“……真的，真的十分感谢您。
感谢您挽回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感谢您……挽回我本可能倾轧颠覆的人生……”
“呜……呜呜…”
杳木温暖的手掌下，田希子双手捂脸，小声啜泣。
啊，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女孩子的哭声了呢？
*
“那个……可以请您把手放下来吗？我已经没事了，这样有点……”
田希子用手帕抹净眼泪，说道。
“啊，抱歉抱歉，恕我失礼，不自觉就……”
“不自觉，为什么会不自觉？”
“啊……因为，这太像……噢不，没事，没事，请忘记吧。”
田希子有些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讪讪笑着的男人。
“嗳，杳木君，可有人说你特别温柔？”
“大抵……是有的吧，我也说不清楚。
我的世界很狭小的，或许已经住满了重要的人。”
“这样啊……“田希子嫣然一笑。
“欸，对了，好漂亮的花啊，这个。”
田希子指了指杳木怀中的那簇花朵。
“墨花火和白雪球，两种在六月的雨季后最先绽放的紫阳花。”
“欸~好棒的花啊，有什么寓意吗？”
杳木闭上眼睛，嗅了嗅墨田花火那越发馥郁的清香。
“雨夜的阴天，希望的曙光。
——大概是这样吧。”
“啊……”
田希子的眼中映着鲜艳的紫阳花花色，小小的亮光在那紫白中忽闪。
“您……应该要把它送给什么人吧？”
田希子的头低了几分。
“……”
杳木沉默地摇了摇头。
“……恕我难以回答。”
“啊，抱歉，是我问了奇怪的问题，抱歉——”
田希子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的视线久久停在杳木西装的第二个纽扣上。
夕阳染红西边的云彩，杳木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该分别的时间了。
“那个……”
“要走了吗？”
“嗯。”杳木略带歉意地一笑。
“这样啊……
……十分感谢您，叨扰到您实在不好意思，您辛苦了，路上还请小心……”
说着这样的话，田希子却仍然在注视着那个黑色的纽扣，就像是在和一个不存在此间的木偶说话一样。
“嗯……那，再见。”
杳木转身离去。
田希子恍然站在原地。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田希子耳中仿佛另一个世界彼端传来的声音。
（我……果然还是……）
田希子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力量传遍她那矮小的、不断颤抖的身躯。
她对着杳木的背影，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语用尽全力大声呼喊出来：
“杳木君——！
夏祭，
可以约你出来看烟花吗？！”
（我果然还是，不说不行啊。）
杳木停下脚步，夕阳拉长他的倩影。
田希子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田希子生命中最漫长的十秒钟。
最终，
杳木没有回头，只是将紫阳花高举过头顶。
他朝田希子挥了挥手。
紫莹莹的花朵在金色夕晖的映照下，就像是镶上金边的紫宝石。
美得那样纯粹，美得那样永恒。
随后，杳木继续向着夕阳走去。
田希子怔立在原地，望着杳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下的校门口。
随后，她像是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离，瘫坐下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是不甘？是感动？是悲伤？是幸福？
她已分不清泪水的含义。
田希子只是啜泣不止。
“呜……呜呜啊……呜……”
田希子的身体被夕阳包裹，那就像个温暖的沼泽，她想。
短暂的错觉总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令人心碎。
不过，她并不为这眼泪后悔。
她的眼泪流得对。
她只是单纯觉得，
这夕暮气势夺人，却又稍纵即逝，
有点令人悲伤罢了。
“既然是留给别人的鲜花，那就早点告诉我啊……”
田希子带着哭腔喃喃低语，向这越发晃眼的夕暮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