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我的大理石方柱上,乘一片梧桐荫凉,远眺山野天地。
向北是安达太良山圆坨的山峰,向南是阿武灼煨河潺潺的河水。
山下的民房鳞次栉比,夕阳在西边的田野将自己铺展开,就像一个温暖的蛋黄。
金色的夕晖透过梧桐树叶洒在我身上,温暖,轻柔。我闭上双眼,细细索味它想表达的哀婉与不舍。
风儿微寒,撩动我白色的水手服和深蓝色的长裙,远处隐隐能听到狗的轻吠。
我喜欢这儿的宁静。
四季在迭代,春花夏虫秋叶冬雪,梧桐老树一年一枯荣,在我眼中却都没什么变化。
因为时间很长,长到所有变化都显的微不足道。
我像接受太阳总会东升西落般,接受四季之常变,万物之死生。
时间看似在流动,实则是静止的。
但是,
偶尔会有什么千里迢迢地赶来提醒我:
我是还存在着的“什么”,并非缥缈的云烟,亦或转瞬及时的露珠。
比如,永远绽放的紫阳花。
*
嗒,嗒,嗒,嗒。
熟悉的脚步声,我已经背出它的节拍。
背对着他,我不禁支颐展颜。
他越走越近。
我已能听到那细微的,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他停下脚步。
我紧紧捂住悸动不已的心脏。
无形的钉子定住了整个空间,轻柔的风声,清晰在耳。
“千玲,我回来了。”
清亮,宛若月光浸润的翠竹,那是时间无论如何都磨损不了的声音。
我转过身,背对夕晖,用力微笑。
“嗯,欢迎回来,杳木君。”
夕阳的荣光抚上他的脸庞,少年怀抱一束紫白相间的花束,驻立在野花盛开的草坪上。
他的脸上,是我最熟悉的,温如冬阳、柔似绉绸的笑容。
“抱歉呐,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会。”
“嗯~没有喔。”
“只是稍微等了那么‘亿’——会,人家才不会感到烦躁什么的呢。”
我坐在石柱上来回摆动双腿,装作没好气地说。
他没有说话。
“暧,跟你说哦,今天傍晚时那片的天空扬起非常辉煌的火烧云呢。”
我指向西边的天空,可他只是径直向我走来。
“夕阳将云层晕染得红紫相间,透过云隙的霞光就像新鲜的橙皮的光泽——真是非常美丽的夏霞呢,只可惜现在看不到啦。”
他将那簇鲜丽的花束放在大理石方柱前,我喟然一叹,从石柱上跳下来。
(倒是哄我一下呀,这个榆木脑袋)
乐福鞋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印痕。
我来到他的身边,将鼻子凑近那簇花,馥郁的香气瞬间沁入心脾。
紫花淑雅,白花纯粹,蝶形花瓣垒成的球状花塔小巧玲珑,花心上还泛映着可爱的水珠。
(嗯,看在这么美丽的紫阳花的份上,就暂且原谅你吧。)
我们凝视着那簇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紫阳花,沉默良久。
“墨田火花和白雪球。”他突然说道。
“欸~连名字都很美丽呢!”
“这束是小华特地送的,还说着什么‘最适合杳木老师了’,这孩子真是啊……”
“呵呵,非常感谢你喔,小华酱!”
杳木捏了捏自己的后颈。
“你……会喜欢吗?这花。”
“嗯!十分喜欢哦。”
我欣然一笑。
*
“……”
他蹲下来,舀一勺清水,清洗石柱。
我蹲在他旁边,看他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风儿将他的头发吹的蓬松,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阴影。
少年的两掌间,仿佛捧着一个新生的世界。
我喜欢他进行这样的仪式。
我喜欢看他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喜欢看他清晰优美的面部曲线,喜欢看他随呼吸起伏的薄唇,喜欢看他充满希望的表情。
我喜欢他为我祈祷的模样。
夕阳渐渐沉默在天际,最后一缕容光像是街口分别的孩童,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的面孔。
他缓缓睁眼,起身,向梧桐树走去。
我跟上他的脚步。
他抚了抚老树龙钟的树干,背靠着它坐下。
我蹲坐在他身旁。
不担心灰尘会染脏衣服。
晚风吹过,婆娑的树影投射在我们身上。
我仰头望着梧桐树。
这是一棵老树,龙钟屈结,鳞甲斑驳。
我们既不知它在此度过了多少个春秋,亦不知它继续留存在此多久。
秋天的它黄叶飘零,夏天的它亭亭如盖。
我们既不知何人在此栽下了它,亦不知它是如何在这贫瘠的土坡上生存下来的。
我靠在他的肩上,透过叶隙看那渐渐深沉的夜色。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和我享受着同一晚风。
我们只知道,我们将走进它漫长的时间里,演绎我们须臾与永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