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斯塔西丝抹去脸上的雨水，眯眼望向泥泞的山路。前方切尔奇斯的马车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车轮不时陷入泥坑，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不能再走了！"切尔奇斯回头喊道，声音几乎被雷声淹没，"前面有棵倒下的橡树挡路！"
斯塔西丝策马上前，果然看见一棵巨大的橡树横卧在路中央，枝叶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她翻身下马，杖枪尖端泛起微光，却被切尔奇斯拦住。
"别浪费力量。"他摇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这场雨至少要下到明天清晨。"
他转身走向马车，拉开车门，“进来躲躲雨吧。”
“你的马车里不是装满货物了吗，还有空间吗？”斯塔西丝疑惑道。
他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欢迎来到我新建的'移动城堡'。"
斯塔西丝踏入车厢的瞬间，雨声骤然消失。她站在一间温暖干燥的客厅中央，脚下是柔软的手织地毯，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空间比她预想的宽敞得多——这绝不可能装进那辆普通马车，甚至两匹马也尾随她加入了这里。
"怎么样。"切尔奇斯在她身后关上门，湿透的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换成干爽的亚麻衬衫，"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也不是什么也没干。"
斯塔西丝好奇地触碰墙壁。看似普通的橡木板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烫，纹理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整面墙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外面仍在肆虐的暴雨——他们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球，悬浮在现实世界之外。
"这是......"
"我的灵魂世界。"切尔奇斯取下挂在门边的铜壶，"我将它的一部分投影到现实世界。"他走向角落的小厨房，那里有个造型奇特的铁炉，炉膛里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斯塔西丝继续探索。客厅布置得出乎意料的温馨：一张铺着拼布毯子的沙发，摆满书籍的橡木书架，甚至还有一盆在墙角蓬勃生长的薄荷。她注意到书架上大部分是乐谱和游记，只有少数几本关于恶魔学的典籍。
"卧室在那边。"切尔奇斯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一扇雕花木门，"浴室在左边，不过热水需要手动加热。"
斯塔西丝推开卧室门，惊讶地发现一张挂着纱帐的四柱床，床头柜上摆着个小小的玻璃盆景——微缩版的格拉瑟镇教堂，彩窗在内部光源照射下闪闪发光。她伸手触碰，教堂突然奏响一段清脆的音乐盒旋律。
"菲奥娜送的离别礼物。"切尔奇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觉得这玩意儿能提醒我们，世界上还有值得保护的东西。"
晚餐是奶油蘑菇汤和玛格丽特给的面包。切尔奇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葡萄酒，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摇曳，倒映着壁炉的火光。
"所以，"斯塔西丝小口啜饮着热汤，"之前你都住在哪里？"
切尔奇斯转动酒杯："缩在货物中间啊，其实一直有这想法，一直拖延着没做。"
斯塔西丝若有所思。汤匙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才意识到自己喝完了整碗汤。切尔奇斯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惊讶，嘴角微微上扬："玛格丽特的配方？"
"嗯。"斯塔西丝低头看着空碗，"我加了一点龙蒿......"
"和百里香。"切尔奇斯接话，"闻得出来。"他突然起身，"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走向书架，从顶层取下一个黑檀木盒子。盒子打开时，斯塔西丝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玻璃瓶，每个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细沙。
"味觉记忆。"切尔奇斯取出一个装着金色沙粒的瓶子，"这是格拉瑟镇面包房的香气。"他轻轻摇晃瓶子，温暖的麦香顿时充满了房间。
斯塔西丝接过瓶子，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那是被封印在其中的记忆碎片。她突然看到无数画面：清晨第一炉面包出炉时的蒸汽，玛格丽特沾满面粉的双手，孩子们踮脚趴在柜台上的期待眼神......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
切尔奇斯盖上盒子："以前是为了记住人类生活的细节——我担心恶魔漫长的寿命会让我忘记一些美好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或许只是用来做片刻的享受。"
窗外的雨声渐密，但在灵魂空间里，只有壁炉柴火轻微的爆裂声。斯塔西丝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成为天使以来，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与某人共处一个密闭空间，却没有感到丝毫戒备。
深夜，斯塔西丝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想象中的雨声敲打屋顶。床铺柔软得不可思议，羽绒被轻若无物。她伸手触碰床头的水晶灯，灯光随着她的意念忽明忽暗。
一道微光从门缝下渗入。斯塔西丝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切尔奇斯还坐在壁炉前，手里捧着一本皮面笔记本。听到动静，他迅速合上本子，但斯塔西丝已经瞥见了页面上潦草的音符。
"睡不着？"切尔奇斯往壁炉里添了块柴。
斯塔西丝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我不需要太多睡眠。"她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几条通往黑松林的路线，"你在计划明天的行程？"
切尔奇斯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笔记本封面："在写一首曲子。"他自嘲地笑了笑，"很可笑吧？一个恶魔梦想成为音乐家。"
斯塔西丝望向窗外——如果那能称为窗户的话。灵魂空间的"窗外"此刻显示着星空，但星座排列方式与人间任何地方都不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出淡紫色的尾迹。
"能让我听听吗？"她突然问。
切尔奇斯明显怔住了。片刻沉默后，他打开笔记本，清了清嗓子。没有乐器，他只是轻轻哼唱起来。旋律起初犹豫不决，像初生的小鹿试探着站立；渐渐变得流畅，如同溪流穿过山谷；最后汇成一段令人心颤的华彩，斯塔西丝仿佛看到了光尘在圣殿穹顶舞动的景象。
歌声停止时，壁炉的火苗都似乎静止了一瞬。
"这是......"
"《破碎圣像》。"切尔奇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关于一个失去信仰的天使，在人间重新找到归宿的故事，不过还差点意思。"
斯塔西丝感到胸口一阵奇异的温暖。她突然意识到，切尔奇斯眼中的自己或许正是这样——一个跌落凡间的神圣存在，逐渐被面包的香气、孩子的笑声和暴雨夜的温暖所救赎。
"很美。"她轻声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诚实的评价。
切尔奇斯微笑着合上笔记本。窗外，人造的流星依然在划过天际，而在这个不属于任何世界的小空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