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山路在晨雾中渐渐退去。斯塔西丝勒住缰绳,看着最后一段斜坡在马蹄下消失。远处的地平线上,洛林港的轮廓正从海雾中缓缓浮现——灰蓝色的屋顶如同鱼鳞般层层叠叠,教堂尖顶刺破晨雾,码头上林立的桅杆像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晨光给这座海滨城市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海鸥的鸣叫声随着海风传来,仿佛在欢迎远道而来的旅人。
"看那儿!"切尔奇斯指着蜿蜒入海的城墙,他的斗篷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不像一条巨龙在喝水?那道突出的城墙是龙角,码头区是张开的龙嘴。"他兴致勃勃地比划着,阳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跳跃。
斯塔西丝眯起眼睛。咸腥的海风卷着远处的人声传来,带着海港特有的活力。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顿时充满了复杂的气味——新鲜海盐的咸涩、渔获的腥味、修补船只的柏油、晾晒渔网的麻绳味,还有某种烤面点的甜香。这与山林间纯净的空气截然不同,却奇异地令人精神一振。她注意到切尔奇斯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看来这位旅行商人对城市比对荒野更加适应。
通往城门的大道上,人流渐渐稠密起来。满载货物的牛车吱呀作响,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深的沟痕。几个牧羊人挥舞着长鞭,羊群如白云般从他们马前飘过,羊毛上还沾着晨露和草屑。斯塔西丝的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显然不习惯这样拥挤的环境。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推着独轮车飞跑而过,车上堆满冒着热气的面包篮。切尔奇斯娴熟地伸手捞了一个抛给斯塔西丝,同时往少年衣领里塞了枚铜币。"港口特产的奶油包,"他解释道,"里面的馅料是用海盐调味的。"面包外皮酥脆得惊人,咬开后是滚烫的奶油馅料,斯塔西丝被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咸甜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妙的海风味,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一下制作方法了。
城墙下已经排起蜿蜒的长队。卫兵正在逐个检查入城的货物,有个卖陶器的小贩正手忙脚乱地接住从筐里滚出的瓦罐。斯塔西丝注意到城墙砖缝里长着顽强的海蓬草,而城门铁环上则系着褪色的祈福布条——这条海港已经吞吐了太多故事。城门上方的石雕已经风化得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那是海神与商旅之神的形象,象征着这座城市的灵魂。
"证件。"卫兵懒洋洋地伸手。他制服上的铜纽扣已经氧化发黑,但擦得锃亮,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船锚徽章。
切尔奇斯变魔术般掏出几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盖着格拉瑟镇的印章。卫兵扫了一眼,突然盯着斯塔西丝:"这位女士的?"
"我妻子。"切尔奇斯面不改色地搂住斯塔西丝的腰,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示意配合,"回娘家省亲。"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市井腔调,与平日里说话的方式截然不同。
斯塔西丝差点被面包呛到,但很快领会了他的意图。她垂下睫毛,做出温顺的样子,手指却在斗篷下狠狠掐了切尔奇斯一把。她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商贩投来善意的目光,有个卖花的老妇人甚至朝他们眨了眨眼。
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市井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斯塔西丝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人群——水手们扛着货箱在码头奔走,古铜色的手臂上刺着各种航海图案;戴着头巾的渔妇高声叫卖清晨的渔获,银光闪闪的鱼堆在木箱里还在微微抽动;穿丝绸长袍的商人在街角讨价还价,金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形成一首奇特的港**响曲:
"新鲜的鲱鱼!活蹦乱跳的鲱鱼!今早刚上岸!"
"修帆补网!价钱公道!保证用上等麻线!"
"热乎乎的螃蟹馅饼——三个铜板管饱!"
一辆装酒桶的马车经过,木桶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回响。切尔奇斯敏捷地把斯塔西丝拉到路边,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小心,"他在她耳边低语,"港口马车夫可不会为行人减速。"橡木与葡萄酒的气息扑面而来,斯塔西丝辨认出那是来自南方的红酒,带着阳光的味道。
街边的排水沟里,海水随着潮汐涨落,冲刷着被人丢弃的贝壳和鱼骨。几个赤脚的孩子在沟边翻找着什么,突然欢呼着举起一枚闪亮的硬币。斯塔西丝注意到他们的脚踝上绑着细绳——当地渔民的传统,据说能防止孩子被海浪卷走。
"我们先去'海妖之歌'。"切尔奇斯凑在她耳边说,声音几乎被市声淹没,"菲奥娜说老板娘知道些恶魔的蛛丝马迹。而且..."他神秘地笑了笑,"那里的海鲜浓汤值得专程来一趟。"
他们沿着蜿蜒的上坡路前行,街道渐渐变得狭窄。两侧的房屋几乎要贴在一起,外墙被海风侵蚀得斑驳陆离,却意外地有种和谐的美感。晾衣绳横跨街道,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某种奇怪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一个老妇人从三楼窗口垂下篮子,精准地接住小贩抛上的香肠,这娴熟的动作显然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拐角处有家铁匠铺,炉火正旺。赤膊的铁匠在打制一枚船锚,火星溅到湿漉漉的石板上嘶嘶作响。隔壁面包房飘出的蒸汽在冷空气中凝结,给街道蒙上一层奶香味的薄雾。斯塔西丝看到面包师正将一炉新烤好的面包取出,金黄色的面包表面闪着油光,让她想起几天前清晨自己做的那个三明治。
斯塔西丝突然停下脚步。小巷深处,几个孩子正围着一只三花猫投喂鱼头。猫儿优雅地享用食物,尾巴尖有节奏地轻点地面——那弧度竟与远处教堂尖顶的轮廓奇妙地重合。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与码头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典型的港口猫。"切尔奇斯笑道,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鱼干扔过去。那只猫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像老熟人般点了点头,才继续享用美食。"我打赌它认识每条船上的厨子,比港务长还清楚哪些船即将出航。"
他们继续前行,路过一个卖海图的摊位。泛黄的羊皮纸上绘制的蜿蜒海岸线让斯塔西丝想起天使图书馆里的古老星图——同样充满未知与可能。摊主正在和一位船长打扮的人争论某个海湾的深度,手指在图纸上戳出油渍。"我以我二十年航海经验保证,"船长粗声粗气地说,"这里的水深足够你的小帆船通过!"
当"海妖之歌"的招牌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斯塔西丝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手终于放松下来。那招牌是用真正的船首像改造的——一个微笑着的美人鱼,绿漆剥落的鳞片上停着几只海鸥。酒馆外墙钉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硬币,这既是水手们祈祷平安归来的传统,也是展示酒馆客源广泛。
切尔奇斯推开酒馆斑驳的木门,合页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咸腥的海风与麦酒的气息交织着涌出,还混合着某种香料的芬芳。在昏暗的室内,他们看见吧台后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擦拭玻璃杯,耳垂上的贝壳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阳光从彩色玻璃窗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位客人,"老板娘抬起头,绿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亮,像是深海中的磷光,"是要住店,还是打听消息?"她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海浪般的韵律。斯塔西丝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形状像是一条跃起的海豚——这或许就是"海妖之歌"这个名字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