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西丝坐在摊位后的小折椅上,像一尊优雅却略显局促的雕像。她的手依旧轻轻托着那只玻璃小鸟,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翅尖,不远处人声鼎沸,她却仿佛置身静谧之地。
切尔奇斯正忙着接待一位挑剔的贵妇人,对方带着浓烈香水味,拿起每一件玻璃制品都要举在眼前反复端详,嘴里念念有词:“这颜色是不是太淡了……这只风铃会不会太响……我想找点特别的,最好能配我卧室的天鹅绒窗帘……”
切尔奇斯应对得极其熟练,嘴角含笑,时不时夸上一句“夫人的眼光真是精准得像匕首”,说得那贵妇眯眼大笑,最终挑走了一对晨曦色的高脚杯,还顺带付了双倍的价格“当作手艺费”。
交易结束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斯塔西丝。
她坐得笔直,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看不出是感兴趣还是单纯发呆。
“你这样看我,让我有点像是正在接受审判。”他笑着打趣道,顺手递给她一个纸包,“尝尝这个,刚刚邻摊送的肉桂杏仁酥,热乎的。”
斯塔西丝接过,闻了闻,轻轻咬下一角,眉毛略微挑了一下:“味道不错。”
“好吃吧。”切尔奇斯笑意加深,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低头从木箱中翻出一只布袋,倒进手里掂了掂,“不过你总不能坐在这儿吃一天肉桂酥吧。”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她望着他,眼神平静而认真。
“去花点钱。”他说得轻巧,把那袋鼓鼓的钱币递给她,“拿去集市上随便转转。买点花、点心、杂货,或者什么小玩意儿……别再盯着我了,感觉像是在进行宗教审查。”
斯塔西丝看了看那袋钱,再看他:“你不怕我乱花?”
“你要是能在半天内挥霍完,我会更加尊敬你。”他轻声调笑,“而且——说不定你也能找到点属于自己的‘人类爱好’。”
她没有立刻伸手接,只是注视着他几秒钟,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开玩笑。然后,她最终轻轻点头,把钱袋揣进斗篷里,站起身。
“那我去看看。”她语气淡淡,但嘴角隐约浮现一抹藏不住的好奇。
“慢走,别抢人糖葫芦吃。”他朝她挥了挥手,笑得轻松自在。
斯塔西丝踏上石板路,没走出几步就被周围新鲜的气味与景象吸引。她第一次带着“可以花的钱”在这个世界里行走,一切突然变得不同了。
她在香料摊前停下,看着各色瓶罐中泛着金红的粉末与深紫的果干;她绕到一处织布摊,摸了摸那块绣着银线的蓝布,指尖感受到柔软的纤维与一点未曾注意过的温度;她还路过一处卖陶制风铃的摊子,风铃上绘着幼稚的海鸥图案,有个女孩蹦蹦跳跳地选了一串,笑得像刚抓到一只星星。
走了一段,她在一家甜点摊前站住。摊主是个笑容满面的胖老头,正在往糖壳里裹坚果:“这位姑娘,要来点新做的蜂蜜海盐糖吗?吃了嘴里会冒泡泡哦。”
“冒泡泡?”她挑眉。
“当然是比喻。”老头乐呵呵地解释,“不过甜得像浮云是真的。”
她犹豫了一下,从钱袋里捏出一枚银币。糖果包好递到她手中,她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绽放,的确轻盈得像风中一朵泡泡花。
“确实有趣。”她轻声说。
继续往前走,她还买了一串染了植物色素的布花,一小罐用于镇静神经的香草膏,还有一个用水晶做成的小铃铛,挂在手腕上走动时会发出微弱的清响。
斯塔西丝没有买很多东西,但她的眼神在变,步伐也不再那么沉稳如仪。她开始时常停下,弯下腰听一位老妇人讲“海风能否吹走梦魇”的故事,或者跟小贩谈一谈某种茶叶是否真的能让人入梦。
她不再只是天使,而是成了人群中一个真正的“过路人”,带着自己的一点点好奇与新鲜感,被这尘世最朴素的生活方式轻轻拉进一层温柔的网中。
她在一处石阶前坐下,手中捧着一杯刚泡的蜂蜜茶。阳光洒在她身上,铃铛在她手腕处轻轻晃动,她看向远处那座港口灯塔的身影,眼神逐渐柔和下来。
“这比在天上快乐得多,也许这才算活着。”她轻声自语。
她知道,旅馆里那个慵懒的海妖应该还在浴池泡着尾鳍,而摊位后那个“玻璃商人”大概又在和贵族太太们讨价还价。
而她,带着一袋钱币,一只玻璃鸟,一串糖,还有一杯温热的茶,第一次真正走入了这片土地的呼吸与心跳中。
茶香尚温,阳光透过市集上空悬挂的布幔斑驳洒落。斯塔西丝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处一队穿着鲜亮制服的杂技团小孩表演空翻,嘴角还带着一点未散的笑意。
但下一刻,她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异样。
那是一股掺杂着汗臭与血腥的气息,自人群边缘慢慢逼近,如同海潮底部翻涌的暗流。她缓缓转头,目光落向东侧的集市入口。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街道间缓缓穿行。他们的穿着并不显眼,外罩普通的皮衣与长披风,但那种蓄势待发的步伐、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压迫感,以及一人手腕上的纹身——斯塔西丝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奴隶商团的打手。
他们动作不快,甚至不算张扬,却十分确定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每遇到摊贩或路人,便低声盘问几句,亮出一张刻着人像的画像牌。她离得远,看不清画像内容,但她能感受到空气骤然收紧。
有摊主摇头,有人匆匆退开,而其中一个打手朝西侧一指,另一人便立刻快步追去,步伐沉重,毫不掩饰。他们显然不是临时闲逛,而是在“搜捕”。
斯塔西丝眯起眼,站起身,将那杯蜂蜜茶悄然放下。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人群外缘缓缓移动,用长斗篷遮住脸,大半个身影隐入了布帘后面。
她悄无声息地跟了一段,听到他们其中一人低声咒骂:“……肯定是躲起来了,那些该死的混蛋不会跑远……看见这女人就立刻通知赫伦队长。”
另一个人压低嗓子:“我听说是个拿短剑的男人和女的……港口那边有眼线说他们还留在港里。”
“不知道那女的长的怎么样……”那人砸了砸拳头,脸上泛起贪婪与怨毒交织的笑意,“嘿嘿,真想享受一下。”
他的同伴对着他的屁股飞起一脚,“没出息,没见过女人似的,好好干活。”
斯塔西丝悄然退后几步,迅速转身,顺过一张画像,钻入人群。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脚步如风般掠过石板路,斗篷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切尔奇斯敢留在这里一定有他道理,但是通知一下他也是必要的。
她快步穿过熙攘的摊位和流动的烟火气,终于在集市另一头的熟悉摊位前看见了那抹斜倚着椅子的身影。
切尔奇斯正半倚在棚子边,手里转着一只玻璃橄榄球,和一个瘦高的贵族公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器皿结构。一看到斯塔西丝回来,与贵公子告别后,向她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像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奴隶商的打手,在集市里。”斯塔西丝低声说,眼神沉稳得令人寒意上涌,“他们带着画像,在找人。”说着将画像递了过去
切尔奇斯神色愉悦,嘴角那抹吊儿郎当的笑意更加张扬。
“假情报果然起效果了。”
斯塔西丝诧异的拿过自己还没来得及看的画像,上面画着女子可以说和自己的特征完全不同,想到自己冒失的举动,她只能尴尬的低下了头。
切尔奇斯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安慰,眼神如刃般一转,“这是我们的机会,可以趁着他们乱抓人再次给他们一记重拳。”
他迅速收起摊位,动作麻利却不显慌乱。“你做得很好,斯塔西丝,”他说着,将那袋她还未花完的钱收回,随手抛给她一颗糖,“先不谈这些了,刚才玩得开心吗?”
斯塔西丝没有回应,只是将糖轻轻收起,站在他身旁,目光越过熙攘的市集,投向那些还在恢复如常地商贩,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