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认了现有据点的“过于显眼”后，斯塔西丝与切尔奇斯决定暂时收紧脚步，调整策略。那晚回旅馆后，两人在灯下简短地交换了意见。
“我们不能什么都抢着干，”切尔奇斯一边整理他的行装一边说，“要渗透进上流社会，光靠我这张脸还不够，还得换套衣服，准备几套身份文书，最好再编个贵族谱系——你知道的，‘切尔奇斯·冯·XXXX’之类的。”他说着咧嘴一笑。
斯塔西丝将干燥的披风折好挂在墙上，没有回笑，但点了点头：“那就暂缓大范围行动，我继续调查外围的小节点，找到些低阶信徒，交给城防卫队。以现行的律法，‘扰乱公共秩序’和‘私设集会’足够他们吃一阵牢饭。”
“那你小心点。”切尔奇斯拍了拍她的肩，“真出了事，别指望我会立刻冲进去救你——我可能得先换件能进上流派对的正装。”
“你不去救我，反倒是种轻松。”斯塔西丝平静地说，随后挂上自己的武器包，走出了房间。
安提奥克的晨光被金顶反射，照得街道通明。斯塔西丝走在大街小巷之间，仿佛一名普通的旅人，但她的眼睛不曾停歇地扫视四周：角落中交换纸条的商贩、屋檐下频频张望的孩童、在小巷门前反复擦拭门把手的老妇人。种种异样，在她经验丰富的眼中，逐渐拼出一张蛛网般的图景。
在一条靠近南城门的街巷中，她注意到一个流浪者模样的男人，他身上披着破旧的麻布袍，却脚踏皮靴，指甲修剪整齐，偶尔有其他流浪者向他打手势似的招呼，语调却透着某种警戒。
斯塔西丝假装买了一碗热汤，坐在巷口的石阶上，安静观察了半个时辰。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人是某种“信使”——低阶邪教徒用来传达消息的角色。没有当场动手，她只是等他离开后，悄悄留下标记，并绕回城卫巡逻点，低调提交了一份详细描述。
“这是第几个了？”卫兵翻着记录，“你这几天送来六七个名字了。”
“我只是个热心好市民。”斯塔西丝冷静地回应，“他们分布在城市各个阶层，我能挖出来的，都是外围的试探者。”
“要不要……你考虑直接来我们这儿任职？”卫兵笑着半开玩笑，“真少见有人比我们干得还卖力。”
午后的光线透过染了玻璃的穹顶洒在书市广场。斯塔西丝站在一群人中，假意挑选几本泛黄的诗集，眼角却已瞥见另一边，一位身着灰袍的青年，正悄悄将纸片塞入书页，递给另一人。她默不作声，等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又一次默默标记路线，赶去通知城防。
这样的事，几乎一整天都在重复。
斯塔西丝站在一个小巷前，巷子很窄，连阳光也只能斜斜地洒下一线明光，落在泛黄的石板地面上，宛如一道静默的警告。斯塔西丝轻轻踩入巷内，每一步都压在沉寂里，却无法压住那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恶魔的气息，低沉、狡猾，混杂着香料与鲜血的气味，如同一根缠绕在神经上的丝线，一路牵引着她深入。
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半掩着，门板漆面斑驳，门上钉着一个用银钉制成的小牌子，字迹几乎看不清楚。斯塔西丝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门。
叮铃——
门顶悬挂的铜铃微响，带出一股潮湿而温热的空气。眼前的店铺昏暗狭小，几盏绿色的玻璃油灯悬挂在天花板下，光芒不足，反而使得阴影更加浓重。货架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块，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封着古怪粉末的陶罐，嵌着眼球状玻璃的装饰盒，甚至还有几枚镶嵌着干瘪羽毛的金属符箓。
柜台后，一名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研磨某种黑色的粉末。他的动作机械、迟钝，但当斯塔西丝踏前一步时，他忽然抬起头，一双混浊却狡猾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今天的风，带来一位不该来的客人。”他声音沙哑，像是骨头摩擦，“你是来找药？还是找……答案？”
“我来找源头。”斯塔西丝缓缓回答，目光在店内扫视，没有急着亮出身份。
那股恶魔气息就在这里，就在这家店内，浓得几乎能凝成一团黑雾，潜伏在某处角落。
“这世上，源头都埋在泥里。”老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你真的要往下挖？”
斯塔西丝再次环视店内，确认没有更强的魔力波动后，目光转向那些挤满灰尘与时间气息的书架。书店内沉静得异常，唯有她的脚步声与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回荡其间。
高耸的木架延伸至天花板，木头因年久而泛着油光，仿佛某种正在暗中呼吸的生物。每一层书架上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籍：有些书皮布满裂痕，边角卷翘，有些则用人皮装订，上面刻着古老恶魔语的字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余韵。大多数书背上写着诸如《卡迪耶的七重炼狱》、《血契与灵魂炼金》、《沉默的冕座》之类晦涩的标题，气息浓重、禁忌而古老。
然而，斯塔西丝的目光很快被某一处所吸引。
那是一本没有书名、没有任何标志的白色封面书。它静静地躺在中间书架的一隅，与周围装帧厚重、符号繁复的典籍格格不入。封面洁白无字，甚至连封面花纹都不曾有，仿佛是被洗净了一切历史与指认的痕迹。
她走近几步，伸手将那本白皮书抽出。书页间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魔力，却不如其他书籍那样明显。它安静、朴素、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记录簿，但她的手指一触碰到封面，脑中便泛起一阵轻微的共鸣——像是有人在轻声低语，声音模糊，却带着古老的呼唤。
斯塔西丝的指尖刚触碰到那本白皮书的封面，尚未来得及翻开下一页，骤然之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猛然爆发。
那并非纯粹的魔力，也非恶意的攻击，更像是某种远古契约触发的回响。她只觉耳边响起低沉的嗡鸣，视野扭曲成一团炽白的漩涡，胸口仿佛被巨锤猛击，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出。
空气一瞬间凝固，世界仿佛褪去了色彩。
她只来得及看见那本白皮书自行翻页，泛起淡淡银光，然后——
轰——！
整间书店如泡影般崩解，天地颠倒，她的意识随之被撕裂，坠入黑暗。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脸颊贴着冰凉粗糙的青石地面。头顶是晦暗的天空，雨似乎刚停，巷子里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空气中带着潮水与灰尘的味道。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意识尚有些模糊。身上的斗篷沾了灰，发梢滑下一缕湿漉漉的水珠。
周围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后巷，地面坑洼，两边砖墙斑驳。她回头望向刚才进店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应该存在书店木门的那面墙，如今只是一道泛黄的石砖墙，缝隙里爬满了藤蔓，墙角积水泛着青苔。没有门，没有招牌，没有灯笼，没有任何书架的痕迹。仿佛刚才的经历只是一场梦，而现实冷酷地将一切抹去。
斯塔西丝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神情警惕地四下打量。
没有魔力残留。
没有恶魔气息。
只有风吹过巷子，卷起落叶与尘埃，仿佛在诉说那片刻之间的痕迹早已被彻底抹消。
她低头查看自己的斗篷内侧。白皮书……还在。它静静地躺在那，不带丝毫魔力波动，表面干净如新，似乎刚从书架上拿下。但她知道，那本书绝非凡物。
她再一次看向那道墙。
这也不像是幻觉。她经历的是某种更深层的驱逐——被书籍本身拒绝，或是被某种意识从那片知识的“梦境”中驱离。
“这个绝对得拿给切尔奇斯看看。”她喃喃自语。
她将白皮书收好，掸了掸斗篷，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尽头，目光微微沉了几分。转身离开时，石墙在她背后静静伫立，仿佛从未存在过什么神秘的书店，也未曾吞吐过任何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