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然降临，安提奥克城的灯火如星河般洒落在街道之间，路边的店铺渐次熄灯，只有小摊上还亮着昏黄的油灯，飘出温热的汤香。
斯塔西丝和切尔奇斯并肩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两人晚餐吃得简单，只是在街边小摊买了些馅饼和热汤。她吃得不快，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切尔奇斯看了她几眼，没有开口，只是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袋子，里面是买来的果酒，酒香随步伐轻轻晃出。他早就注意到她情绪不对，但没有催促，知道斯塔西丝一旦想说，自会开口。
直到回到旅馆房间，斯塔西丝才轻轻将斗篷脱下，坐在桌边，犹豫了一瞬，终于从怀中取出那本没有封面的白皮书，放在桌上。
“……我今天下午，在一条巷子里，遇到了一家奇怪的书店。”
她的语气不像平日那般轻松，带着微微的凝重与迟疑。
切尔奇斯原本正准备倒酒，手停在半空中，目光落在那本白皮书上。那书看起来其貌不扬，洁白无字，甚至没有封面，像某种未完成的记录册，但他眼底的光芒却在瞬间微妙地变化了。
“你说的书店……是不是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说话声音特别难听，书架又摆得像迷宫一样？”
斯塔西丝一怔，“你知道它？”
切尔奇斯点点头，语气低沉了些：“那不算书店，其实是某个和我一样偷偷跑出来的恶魔藏身的地方，不过偶尔会向人间开放，向进入的有缘人收取些‘报酬’。”
他眯起眼打量那本白皮书，“不过你能从里面带出东西，倒是稀奇……通常他不喜欢的人，只会被直接抹去记忆或驱逐。”
“我被驱逐了。”斯塔西丝叹了口气，“被一股力量包裹着扔了出来，醒来时那家书店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像是地狱的典籍，魔法书之类的，应有尽有。”说着，他接过了白皮书，翻开浏览起来。
切尔奇斯翻阅着那本没有封面的白皮书，原本神情还带着几分凝重，指尖掀开内页时，却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眉毛一挑，嘴角止不住地翘起。随着他视线一页页扫过，那本书仿佛不像传说中那般诡谲难解，反而像极了某种消遣用的读物。
“哈——哈哈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放声大笑，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原来是这本啊！难怪你会被书店‘弹’出来！”
斯塔西丝困惑地望着他，眉头紧皱：“你笑什么？你不是说里面的书都是好东西吗？很危险的吗？”
切尔奇斯强忍笑意，揉着肚子坐直，呼出一口气：“不不，这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是地狱里最流行，一般恶魔唯一喜欢看的纸质书籍。”
他指着其中一页，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篇记载的是‘七十七种诱惑术’的图文示范版本。专供低级魅魔入门阅读使用。语言优美、内容生动，插图……相当详尽。”
斯塔西丝脸上的困惑凝固了三秒，然后猛地涨红：“你、你在说什么？！”
切尔奇斯将书合上，轻轻一叩封面，书本似乎都泛起了几丝暧昧的光晕。他摊了摊手，一副无辜样：“你被地狱图书馆挑中，带出了一本‘魅魔实用指南’，可见你与它颇有缘分。放心，合法出版，适合全年龄段的恶魔。”
斯塔西丝一时语塞，脸颊烧得通红，眼神游移：“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古老的秘密典籍……怎么会……”
切尔奇斯笑得肩膀直抖：“哎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人从那家书店带出这么‘富有教育意义’的作品了！书挑人果然是有趣极了。”
她猛地伸手把书抽回来，动作笨拙又有些狼狈地塞回衣服里，咬牙切齿道：“我早知道那家书店不正常……！算了，等会儿就把它烧了！”
“别啊，”切尔奇斯眨了眨眼，故作认真地劝道，“这书很有研究价值的，说不定哪天你——”
“闭嘴！”斯塔西丝脸红得像要滴血，直接把一块馅饼砸他脸上，转过头去懊恼地咕哝，“早知道就先打开看看了，省的被你嘲笑。”
切尔奇斯舔了舔嘴角馅饼屑，笑得毫无悔意。夜风吹过窗外的风铃，发出轻盈的叮当声，屋内的气氛却在这场小插曲中多了几分轻松与调皮。
夜深了，旅馆的灯光已熄，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马车辘辘声和巡夜人沉稳的脚步。切尔奇斯回房前仍是一脸坏笑地说了句“别半夜研究过头”，便关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斯塔西丝独自坐在床边，房内一片昏暗。她已换下旅装，将披风搭在床尾，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肩膀。然而她的神情却不似平日的沉静，那双银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矛盾的情绪——羞恼、犹豫，还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好奇。
她已经关灯很久了，明明该睡，可脑海中那本“魅魔实用指南”的书页却不断浮现。她翻来覆去地躺着，每当眼前闪过插图的轮廓，耳边就回响起切尔奇斯的笑声，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咕哝：“他居然看得那么开心，真是个变态……”
可她心中最不愿承认的，是那种隐约浮现的不适感与错位感——她曾经是个男人。
这具身体已经是她的“新常态”了，但在面对这种露骨内容时，那种源自旧我、曾经以旁观者身份面对情欲的理性与防备，像是一张未被撕尽的面具，又一次悄然回到脸上。她从前不会因为书中描写而面红耳赤，更不会因为某个诱惑术的细节而心跳加快。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她坐起身，叹了口气，从披风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没有封面的白皮书。她犹豫着看了片刻，终究轻轻地翻开了扉页。
昏黄的月光洒落在书页上，细致的描绘、华丽的恶魔文字，还有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图案映入眼帘。斯塔西丝下意识地想要合上它，但手指却僵在那里。
“……这也太、太离谱了吧……”她低声自语，面色在昏光中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粉色。
可越往后看，她那份因前世经验形成的冷静思维也悄然浮出：“这种诱惑术的核心……不是外在形体，而是心理掌控。节奏、语气、暗示、错位情绪……这是在拆解人的精神防线。”
她一页页翻着，脸上的羞恼逐渐被某种分析与理解所取代。她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而是将身体与语言作为媒介，试图控制另一个灵魂的技巧。也正因如此，它才会被冠以“恶魔术法”的名义。
她不由苦笑：“切尔奇斯那家伙，就想让我看这些？”
夜渐深，书页在指尖缓缓掀动，她靠在床头，目光逐渐沉静下来。那曾属于男性的理性和分析，正在与现在女性的感知和本能缓慢地交织融合。
她过了很久才放下白皮书，揉了揉眉心。
“感觉也就一般般吧。”
然后她将其再次藏入披风下，盖上被子，闭上眼。身心像经历了一场自我对话的长旅。
窗外月色如水，屋内静谧安然。斯塔西丝终于沉入梦乡，在那幽微而复杂的新自我中，悄然又迈出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