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进房间，斜斜地铺在地板与床边。清晨的喧嚣已过，街道上传来断断续续的马蹄声与商贩的吆喝声，整个安提奥克城已经运转起来。而旅馆的这间房内，却仍是一片沉静。
斯塔西丝脸朝下趴在床上，头发乱七八糟地盖住了半张脸，一只手还压在枕头下，另一只垂在床沿。昨夜的辗转反侧显然让她比平日睡得更晚，此刻她正沉沉睡着，连窗外远处传来的钟声都没能唤醒她。
房门轻轻被敲了两下。
“斯塔西丝。”切尔奇斯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洋洋，“太阳已经爬到你脖子上了，再不起，菲奥娜那边怕是要来人贴封条了。”
没有回应。
切尔奇斯轻笑了一声，没等她答话，便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晃着一块刚从楼下厨房弄来的苹果派。他走到床边蹲下，眯着眼看着这位金发少女熟睡的模样，语气调侃：
“还睡？昨晚是谁翻来覆去像是读了一整本‘罪恶之书’？”他说着，将那块苹果派在她鼻尖晃了晃。
斯塔西丝皱了皱鼻子，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头偏了个方向继续装死。
切尔奇斯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坐在这里，把我昨晚读到的一段章节复述一遍——‘魅魔之声如何影响人的心智结构解析’——”
“闭嘴！”斯塔西丝猛地翻身坐起，头发炸开，睡衣皱巴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抹红晕，怒视着床边的恶魔，“你再念我把你和那本书一块烧了！”
切尔奇斯举起双手，笑得无辜又恶劣：“哎呀，终于醒啦。祝你一日安宁，伟大的正义女士。”
斯塔西丝揉着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真不知道我之前哪根筋搭错了，想要继续合作请不要烦我。”
切尔奇斯站起身，递过苹果派：“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挺好，顺便吃点东西吧，等你洗漱完我再跟你说今天的安排。”
她接过点心，一边咬下一口，一边瞪了他一眼。可那眼神中，愤怒早已退去，剩下的只是某种默契的疲惫与默然的安稳。
斯塔西丝洗漱完毕，换上了较为轻便的外出衣装，金发在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她一边用毛巾擦着还未完全干透的发梢，一边走进旅馆下层的小客厅。
切尔奇斯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桌上放着一份简单的地图和两封信函。他今天穿得比平常正式些，深色外袍上点缀着少许银线，整个人像是从街头浪子一跃变成了贵族使者。
“你总算下来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吃完早餐的话，就来听听今天的计划吧。”
斯塔西丝坐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别告诉我又是扮贵族混进去那种，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伪装。”
“谢谢夸奖。”切尔奇斯微笑，“不过这次我们得分头行动。你最近在街上转悠太频繁，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你了，外围那些邪教徒也渐渐藏得更深。”
他摊开地图，在上面点了两处地方。
“一场是在维塔尼公爵的花园晚宴，另一场是新晋贵族乌尔森夫人的室内艺术沙龙——都在三天之内举办，我已经安排了身份混进去。”
“你一个人参加两场？”
“我能分身，但那是应急手段，不是万全之策。”切尔奇斯靠回椅背，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你要参加其中一场。我们得把调查重点放到权贵阶层了，街头已经没什么收获。别误会，我不是轻视你追踪邪教徒的能力，但如果我们想更快挖出他们的核心，就得深入他们的藏身之地。”
斯塔西丝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地图上用墨水圈起的区域。那种被托付关键任务的感觉让她心中一震——不像她在街头游走、孤身调查时的自由，但却有种使命与信任的重量。
“好。”她点头，“我接受分头行动的安排。哪一场我去？”
切尔奇斯勾唇一笑，“当然是乌尔森夫人的沙龙。她喜欢招揽有‘气质’的访客，而你……”
“……够有气质。”斯塔西丝叹了口气，“好吧，我需要什么伪装？”
“你不需要伪装，只需要打扮。”切尔奇斯眨了眨眼，“我会安排裁缝和造型师下午来给你做准备。后天晚上就是沙龙，到时候我们再约定联络方式。”
斯塔西丝捧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她心中明白，从今天开始，他们的调查将迈入更为深层与危险的领域。
——进食中——
“吃过了？”他抬眼看她，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今天可没你想得那么轻松。”
“你又要干嘛？”斯塔西丝半眯起眼，坐到他对面。
“哼哼。”切尔奇斯啪地合上手里的小册子，“今天，我们要准备你的‘贵妇初体验’。”
斯塔西丝表情顿时一僵：“……什么？”
“你不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直接去参加上流沙龙吧？”切尔奇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后天的沙龙，来自军政商界的淑女会聚一堂。你要混进去，就得先演得像——从你的言谈举止，到坐姿微笑，乃至端茶的手势，都不能露馅。”
他踱步走到房间角落，从昨晚准备的一个木箱中翻出一叠书籍与一瓶香水，又捏起一双细致裁剪的手套丢给她。
斯塔西丝接住手套，有些无奈：“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学好？”
“现在当然不能，”切尔奇斯笑得灿烂，“但今晚之前你会合格的。”
“……这算是夸奖？”
“算是勉强承认你天资尚可。”
接下来的半天里，旅馆房间临时变成了一间“贵妇训练教室”。
切尔奇斯耐心地示范了如何用眼神表达“优雅而冷漠”，如何在不露齿的前提下微笑，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一边说着毫无意义的闲谈，一边警惕地观察他人。
斯塔西丝一边练一边抱怨：“原来贵妇是这样的生物？”
“并不全是，但我们需要你看起来像那种‘最难缠、最八卦、最贵气’的类型。”
“你能不能选个我好驾驭点的设定？”
“不行。”切尔奇斯双臂交叉，一脸认真，“你天生长了一副讨贵妇喜欢的脸，就得用起来。”
斯塔西丝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坐下，维持着练习时强调的“完美坐姿”。她背挺得笔直，膝盖并拢，脚尖微侧，表情端庄。
切尔奇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点头：“可以。这样看起来有点像贵族小姐了。”
斯塔西丝轻哼一声：“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问一句——‘先生，请问您今晚也来参加沙龙吗？’”
“错了，”切尔奇斯立即纠正，“你应该带着点矜持和挑剔，再加上一点……嫌弃。”
“嫌弃？”斯塔西丝翻了个白眼，“当贵人还真是麻烦。”
“你说得太对了。”切尔奇斯一拍手，“上流的人就是这么的麻烦。”
“实在不行，我还有一本《贵族礼仪》教材。”切尔奇斯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本书，“你把上面的东西都背好，在随机应变修改一些词语也不是不行。”
切尔奇斯将书塞给她，又拍了拍桌子上的书堆，“今天你的任务就是这些了，我得出去准备我的部分了，晚上我会来检验学习成果哦。”
说完他就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斯塔西丝的面前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瘫倒在书堆里。
————
斯塔西丝脱去了外袍，只穿着那身为晚宴准备的轻柔礼裙，站在镜子前。她的金发被随意束起，几缕碎发贴在额前，像是汗水留下的痕迹。
她抬起一只手臂，手腕轻抬、指尖下垂，试图模仿切尔奇斯早上教她的“举杯动作”，但镜中那姿态怎么看都像一只不知所措的雏鸟。
“该死……”她小声嘀咕，把手放下来，然后又撑着腰坐到床沿。裙摆像一滩被踩皱的水波在她腿边铺开，那种贴身的布料让她极不自在。
“站姿挺直，肩膀打开，眼神端庄而略带傲慢……”她闭上眼复述着那几条要点，接着站起身，强迫自己再来一遍。
镜中，那金发女子看似高贵从容，眼神中却透出一股隐隐的尴尬与挣扎。
“脚尖……必须朝内侧，才能显得文雅……”她一边低语，一边摆正脚步，却差点因平衡不稳而踉跄一步。
她咬着牙，强忍住脱口而出的粗话，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步伐。
走路，是优雅地滑步而非迈步。说话，要用温柔婉转的语调而非直接了当的命令。就连坐下时双膝并拢、双手叠放在腿上。
斯塔西丝机械地重复这些动作，汗水一滴滴从额角滑下。
她站在镜前良久，终于咬牙，将裙摆轻提几寸，强迫自己练习坐下。动作慢得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
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是一点点挣扎后的自我修正，是从过去走入现在的忍耐。
她用几乎苛刻的方式要求自己一遍遍地重复那些姿态——伸手、端杯、转身、微笑。礼仪如同咒语，她一点点背下，动作如同雕刻，在骨骼和肌肉的抗拒中强行铭刻。
日光渐西，她终于累得瘫坐在椅子里，手脚微微发抖。
窗外传来街头的马蹄声与人群喧闹，她盯着自己在镜中优雅却疲惫的倒影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