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刚离唇舌,这则军情便如瘟疫般席卷了黑水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无人不知马里诺斯即将远征骷髅岛!这本该是绝密的行动,此刻却成了市井酒肆的热议。骷髅岛那群盘踞迷雾的海盗,必然也已收到了风声。不知是哪只藏于阴影的黑手,在背后悄然推波助澜。
远在王国心脏——天启城,一座精致的庭院内。
一位金发碧眼、面容英俊得近乎耀眼的男子,正专注地修剪着一株珍稀盆栽的枝叶。他动作优雅,指尖拂过翠叶。然而,手下低沉而急促的汇报,却让那原本闲适的面容骤然覆上了一层阴霾。
“呵……”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手中的金剪悬停在一片嫩叶上,“不经王命,私启战端。看来,王室的威严在这些边陲贵族眼中,已是风中残烛,怕是所剩无几了。”
“大人何出此言!”身旁的心腹立刻躬身,语气激昂,“有您在,王室荣光便永不坠落!这些逆臣,终将在天威之下化为齑粉!”
“此事……需要禀报国王陛下吗?”另一名侍从谨慎询问。
男子缓缓放下金剪,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眼神漠然:“这等边陲琐事,何必惊扰王兄。让他们去闹吧,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踱至窗边,目光穿透繁华,落向王城深处涌动的暗流,“比起偏远的黑水湾,这金丝笼里盘踞的毒蛇,才更值得忧虑。七大家族?”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讥诮,“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何来永恒盟友?”他顺手端起水晶杯,浅啜一口。
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角落书案——一封盖着狰狞龙形火漆印的信封,正无声地躺在那里。德拉克斯家族的印记,如同不散的阴魂。
他深邃的眼眸骤然变得幽暗冰冷,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无声弥漫。
“那群该死的……虫豸!”
尽管出征因这意外的泄密而耽搁了数日,黑水港的战争机器仍在艰难地轰鸣运转。物资如小山般堆积,着甲执锐的士兵踏着沉重的步伐登上舷板,一艘艘战船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挤满了泊位。九头蛇的旗帜在咸腥的海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不祥的预兆。
而此刻的统帅,罗格哈尔·马里诺斯,正将自己深埋在书房堆积如山的书卷之中。航海图、水文志、舰队操典……各种关于海洋与战争的书籍几乎将他淹没。他双眼布满血丝,手指焦躁地在复杂的骷髅岛海图上划过每一道暗流标记和礁石符号——临时抱佛脚,只求在风暴前抓住一根浮木。
“少爷,不必如此惊慌。”雷格霍尔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调侃,“论兵甲舰船,我们都远胜那群海盗。纵使战局不利,”他拍了拍腰间的剑柄,“我拼了老命,也能护你杀出重围,保你性命无虞。”
罗格哈尔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熬夜的疲惫,更是灼人的火焰:“我不会丢下他们独自逃生!雷格霍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妻儿在等他们回去!我的责任,是带他们去战斗,更要带尽可能多的人回来!不是把他们当作可挥霍的资本!”他重重一拳砸在摊开的骷髅岛海图上。
雷格霍尔脸上的调侃消失了,缓缓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深沉:“少爷,慈不掌兵。铁律如此。士兵,就是统帅手中最昂贵的资本。为将之道,在于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利益,或在无可挽回时,不惜代价保全那最核心的资本。这才是领主该有的觉悟。”他的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冰冷。
罗格哈尔紧抿嘴唇,没有回应。他只是再次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凝视着那片象征死亡的海域,手指无意识地移动着代表舰船的棋子,在想象的风暴与礁石间艰难推演。
雷格霍尔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在散布你出征的消息?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
“你是说家族里有间谍?”罗格哈尔目光未离海图。
“如果只是间谍,那还算好办……”雷格霍尔脑海中闪过罗格哈尔那两位兄长的面孔,若有所思,“可若是要害你的……是你的至亲血脉呢?”
“……”
罗格哈尔的手指骤然停在一枚棋子上,指节微微发白,他依旧沉默。
同一时间,尹耿·马里诺斯府邸深处,一间弥漫着浓重熏香也掩盖不了铁锈腥气的密室。
冰冷的石台上,烛光摇曳。尹耿正用一柄薄如柳叶、寒光凛冽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处理着眼前的“工作”。刀刃优雅地游走,精准地避开致命处,只留下细微的创口和缓慢渗出的红。
“我那大哥,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愚蠢,”尹耿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专注地盯着刀尖的轨迹,“相反,他很聪明。只可惜,还是愚钝了些。”
“大人,信息来源尚未查明,现在就下结论是否……”
“父亲老了,”尹耿打断手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要制衡我们兄弟三人。大哥有那群莽夫军头支持,我有我的‘朋友们’。他最爱的小儿子罗格哈尔,就是那枚关键的砝码。让我们三个互相牵制,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手腕微转,刀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可惜,这局面不是我们想要的。对手,一个就够了。大哥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向外泄露消息,让骷髅岛那群杂碎提前防备。若是远征失败,父亲威望受损,而我那亲爱的弟弟……”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呵呵……”
“传令下去,”尹耿终于停下刀,拿起一块丝帕仔细擦拭刀刃,“按兵不动。好戏,才刚刚开场。我们只需……静待其变。”
“遵命。”手下躬身退下,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密室与外界的联系。
尹耿重新将目光投向石台上那具因极致痛苦而不断抽搐、却连哀嚎都无法发出的躯体。口鼻被紧紧封住,只有翻白的眼球和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庞昭示着地狱般的折磨。
尹耿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的凝重。表面上他仿佛掌控全局,但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水底之下,还有一股更诡异的力量在搅动。它鬼影般难以捉摸,不属于王室的权谋,不似骷髅岛的粗野,也绝非他们兄弟任何一方的伎俩。
“不属于王室,不属于骷髅岛,更不属于我们兄弟……”尹耿冰冷的手指抚过台上人颤抖的肌肤,那双翠绿的眼眸如同毒蛇般锐利,试图从这濒死的躯壳中榨取出哪怕一丝答案的线索。“你到底……来自哪里?”
密室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那无声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持续不断的细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