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名马里诺斯家族的精锐战士,五百名身披铁甲、战马留在岸上的骑士,以及上百艘黑水湾倾力打造的最优质战舰——这便是此次远征的全部家底。它们承载着家族的怒火与黑水城的孤注一掷。
码头的喧嚣被沉重的军靴声取代。士兵们排着紧密的队列,沉默而有序地登上摇晃的甲板。为了适应海湾潮湿、多雾的环境,大部分士兵身着轻便的硬皮甲,头戴开阔式头盔,链甲覆面垂落颈肩,腰间悬挂着利于近身搏杀的弯刀和小圆盾。唯有那些领主亲卫和骑士们,沉重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寒光,如同移动的铁塔,昭示着这支队伍的核心力量。
岸边,压抑的啜泣与强作欢颜的送别交织。妻子紧搂着懵懂的孩童,老父老母浑浊的眼中噙满泪水,望着亲人的身影融入船舷的阴影。海鸥的鸣叫此刻也显得刺耳,每一次挥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次启航都通向未知的命运——荣耀的冠冕,或是无底的深渊。
船队驶离港口,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黑水湾特有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坚固的橡木船艏如巨兽的獠牙,蛮横地劈开汹涌的黑色浪涛,犁开一道道泛着白沫的深沟。万幸,今日天公作美。顺风鼓满了风帆,驱散了终年不散的浓雾,澄澈的阳光洒在墨色的海面上,为这支杀气腾腾的舰队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甚至略带讽刺的金辉。
旗舰的作战室内,气氛凝重。一幅绘制粗糙、多处标注存疑的骷髅岛海图铺在中央。几名身经百战的将领围在年轻的统帅罗格哈尔身边,眉头紧锁。
“骷髅群岛地形诡谲,暗礁密布,海流凶险。以往我们总用小船登陆,在对方预设的陷阱和堡垒间打消耗战,白白流干了战士的血。”罗格哈尔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核心区域,“这次,我们换个打法!”
他的指尖划过几条相对宽阔的水道:“用我们最坚固的大船作为撞城锤和移动堡垒,强行突入这几条主水道,直插群岛的核心区域!同时,”他的手指迅速指向外围密密麻麻的小岛和狭窄水道,“派出大量快船,搭载精锐小队,通过这些‘细小支流’渗透,拔除堡垒、摧毁哨塔!占领外围组成包围网!把人数和舰船的优势,在这片迷宫里发挥出来!”
“大人,”一名脸颊带疤的老将提出质疑,声音沙哑,“若在我们深入时,骷髅岛的主力舰队倾巢而出,截断后路,围攻我们突入核心的舰队,岂非瓮中捉鳖?”
“问得好!”罗格哈尔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这正是关键!我们突入核心的大船,就是要充当水上的钢铁城墙!用它们庞大的身躯堵死关键的出口和水道!海盗们若敢全军来攻,他们引以为傲的复杂地形就会成为自己的囚笼!水流会被我们的巨舰削弱,狭窄水域让他们无法展开阵型。而我们,”他指向海图上象征己方的船模,“依托巨舰结阵,床弩火力覆盖,再用绳索搭出通往堡垒的‘天梯’,进行强攻!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将领们被这大胆而清晰的计划点燃,低吼声在舱室内回荡。
经过七天与风浪和不安的搏斗,骷髅群岛那狰狞的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显现。无数扭曲、怪异的岛屿犬牙交错,构成了一座庞大而阴森的天然迷宫。岛屿之上,依山而建的宏伟堡垒如同巨兽的巢穴,嶙峋的石壁上,绘着骷髅与烈焰的旗帜猎猎飘扬,散发着地狱般的恶意。更令人心头一沉的是,群岛的入口处,密密麻麻的投石机、巨型弩炮早已严阵以待,粗大的铁链横锁水道,海面上漂浮着尖利的木桩障碍。帝国昔日征伐留下的沉船残骸,如今也成了阻碍舰队前进的天然屏障,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罗格哈尔独自走上旗舰高耸的船艏。六千五百名战士,连同无数水手,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汇聚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混杂着对生存的渴望、对荣耀的希冀、对未知的恐惧,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信任。六千五百条鲜活的生命,连同黑水城的未来,此刻都压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海风带着咸腥灌入喉咙,他感到一阵眩晕般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声音灌注了斗气,洪亮地传遍旗舰,并随着传令兵扩散向整个舰队:
“将士们!我们航向的,是这片海域最凶险的战场!死亡,或许就在前方;无功而返,也并非不可能!但!”他猛地提高声调,一股灼热的力量从胸中迸发,“这是一场我们绝不能输的战争!”
他指向那狰狞的群岛:“看看那里!那群盘踞在阴影里的鬣狗!这群该死的、贪婪的虫豸!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用肮脏的爪子,撕扯我们商船的帆,掠夺我们辛苦积攒的财富,用我们亲人的鲜血染红他们的甲板!他们以为躲在礁石和迷雾之后就能永远逍遥?不!今天,我们来了!今天,我们要把积压的怒火,化作焚尽他们的烈焰!”
“让我们的剑刃痛饮仇敌的鲜血!用他们的骸骨,为这片海域铺就永恒的安宁!带着属于胜利者的荣耀与财富,回到我们翘首以盼的亲人身边!记住,我与你们同在!马里诺斯家族,与你们同在!”
他抽出腰间佩剑,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沉寂的舰队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士兵们疯狂地敲击着盾牌,挥舞着刀剑,面孔因激动而扭曲,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远方的敌巢。激昂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从旗舰席卷向每一艘战舰,在群岛诡异的岩壁间反复回荡,将出征前最后一丝阴霾彻底撕碎!战争,开始了。
命令如惊雷炸响!庞大的舰队瞬间一分为三,化作三支致命的箭矢,分别射向骷髅群岛那三道幽深诡谲的主海道入口。其中最为凶险、逆流而上的那一条,由统帅罗格哈尔亲率旗舰,迎着汹涌的暗流与礁石的獠牙,悍然突进!
“弓弩手——预备!!!”
凄厉的号令刺破震天的战鼓。双方的距离在死神的注视下急速缩短。下一刻,死亡的协奏曲轰然奏响!
嗡——轰!
粗如儿臂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来自地狱的投矛,从双方阵地上狂暴射出!瞬间,木屑混合着血肉横飞!坚固的船舷被轻易洞穿,留下狰狞的豁口;甲板上的士兵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的麦秆,成排倒下。更有不幸者被正面轰中,顷刻间化作一团爆开的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抓锚箭——放!”指挥官嘶吼。
特制的重型弩箭拖着粗壮的绳索,狠狠钉入陡峭的岩壁或敌方的木质堡垒!绳索瞬间绷紧如弓弦,将巨大的战舰死死锚定在汹涌的水流中,船身剧烈摇晃却不再随波逐流。
这致命的稳定,只为让甲板上的弓箭手和投石机获得那宝贵的、更精准的杀戮窗口!
“嗖嗖嗖嗖——!”
箭雨!真正的钢铁之雨!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错、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后狠狠扎入目标。盾牌被洞穿的闷响、肉体被撕裂的噗嗤声、垂死的惨嚎,瞬间淹没了海浪的咆哮!
幸亏马里诺斯舰队早有防备,甲板上布满了厚实的盾墙和临时掩体,才堪堪顶住了这第一波恐怖的远程洗礼,伤亡被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内。
眼见火力成功压制了对面的反击,负责此路的主将眼中凶光毕露,佩剑猛然出鞘,直指前方狭窄的海峡:“主力舰——冲锋!!!”
如同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庞大的主力舰猛地挣脱了锚定它的绳索,将风帆鼓胀到极致,无视两侧堡垒倾泻而下的滚木礌石和燃烧的油脂,蛮横地朝着海峡深处撞去!
身后,无数灵活的小艇和战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紧紧跟随。万幸,此刻的风向和水流是顺向,给了这亡命一搏不可思议的助力,让巨舰得以顶着火力,硬生生楔入了海盗精心打造的咽喉要道!
更多的抓钩和绳索如同毒蛇般抛向堡垒城墙。身披重甲的先锋精锐,在骑士们震天的战吼带领下,沿着绳索和简陋的云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胜利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当第一批战士终于翻上垛口,迎接他们的,却并非预想中装备简陋、惊慌失措的海盗!而是一排排盔甲精良、眼神冰冷、如同礁石般沉默稳固的重装战士!他们手中锋利的长矛和阔剑,在硝烟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怎么回事?!这绝不是海盗该有的装备!”带队的骑士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但生死只在刹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敌方精锐已不容他多想。“为了马里诺斯!杀啊啊!”骑士发出绝望的咆哮,挥舞长剑,与身边的士兵一同扑入了这突如其来的、更残酷的绞肉机!
而在逆流而上的罗格哈尔主力方向,战况则惨烈数倍!
强劲的逆风与湍急的暗流,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拖拽着舰队。船帆吃不上力,桨手们拼尽全力,肌肉虬结,汗水如瀑,也只能让船身在激流中艰难地一寸寸挪动。这给了两侧堡垒上的海盗守军绝佳的靶子!箭矢、巨石、燃烧的火罐如同冰雹般倾泻而下,狠狠砸在旗舰的甲板和船舷上。坚固的橡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焰在甲板上跳跃蔓延。
士兵们顶着盾牌,在箭雨中艰难推进,每一次试图攀爬都被更猛烈的反击打退,伤亡数字直线飙升。罗格哈尔紧咬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着士兵们在火雨和滚石下成片倒下,他心如刀绞,却不敢下令强行登岸——那无异于让战士们去送死。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旗舰那超乎寻常的坚固船体上,祈祷它能撑过这地狱般的洗礼,撑到水流或风向改变的那一刻!
尽管罗格哈尔方向陷入苦战,整个战局却似乎仍在按计划推进。其余两条顺风顺水的海道上,马里诺斯的攻势势如破竹!士兵们依托巨舰的掩护,利用绳索和抓钩,如同附骨之疽般爬上堡垒外墙,与守军展开惨烈的肉搏。一座又一座外围哨塔和堡垒立起了象征陷落的九头蛇旗帜,包围圈正在迅速收紧!海面上,失去火力点掩护的海盗小船被马里诺斯灵活的战舰分割围歼,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坚定地向着马里诺斯倾斜。
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海水,也浸透了堡垒每一寸粗糙的石壁。哀嚎与怒吼、兵刃的撞击与垂死的诅咒,混杂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奏响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不断从城墙或甲板坠入漆黑的大海,被翻滚的浪花吞没。无论战术多么精妙,战争的核心,永远是这最原始、最残酷的血肉磨盘!每一寸推进的土地,都浸泡在滚烫的鲜血之中。
就在罗格哈尔紧盯着战局图,看着代表己方的旗帜一步步逼近核心,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穿透硝烟之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