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小的明弗云这样怒怼理学大家，王守仁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对他的年龄提出质疑，倒是语气发生了改变，变得温和了起来，他笑了笑，坐到一旁的藤椅上，仿佛是老师考教学生般的问道：
“哦，那你说一说你的观点，事先说明，不让我满意的话，我可是会告诉孙大儒的哦。”
到目前为止，王守仁还是抱着一种好笑的态度来看待明弗云的，毕竟他才十来岁，就算机缘侥幸看过这本书，又能理解多少呢。
而明弗云气很快便消下去了，只不过他没有继续装傻，反而认真了几分。
拿过一旁的小马扎，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摊开，身体前压，胳膊肘压在大腿上，认真的思考起来他要说的话。
而此刻的他为了集中精力，情绪感知是关了的，因此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头上，竟然藏着还有一个人。
“《二程全书》？有点印象，看过，看不懂。”
屋顶上的人不动声色的想到，她刚刚认出与明弗云互怼的人，竟是她与师傅要在平县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
——知县，王守仁。
没想到的是，明弗云竟然能和他杠上。
开玩笑，这王守仁可是皇帝钦点的状元，你怎么杠的过的。
她所关注的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手的强大，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两位先生的言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比如‘理学有句名言: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但他的意思是说并不是说只要每餐吃些咸菜就好了，不是你只要渴求一下馒头，就都算是败给了人欲。
这句话并不是全盘否定人欲，只是否定那些超过限度的无限追求罢了。”
王守仁坐着充满力量的椅子，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明弗云的话中有东西吸引了他，至于他手里的那本书，额，又躺在地上了。不过他自然地忽略了这件小事，反而摸了摸下巴，有些兴奋到：
“继续。”
明弗云没有注意王守仁的样子，他闭着眼睛，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继续说道：
“至于这本孙大儒的注解，则可以说是完全曲解了几位先生的意思，他将人欲比作了尘世最肮脏的东西，仿佛你拥有欲望，即是错误。
他将人欲的度，拉到了存在即是罪的程度。”
王守仁站了起来，又重新拿起那本书，翻看了一下，用略带嫌弃的话语说道：
“是吗，可这不正好顺应了朱圣的‘存天理，灭人欲’吗，如果你追求人欲，不就会看不见天理吗。”
明弗云无语了，也是，这个时代心学还没有诞生，王守仁恐怕还在翰林院摸鱼呢，还不是那个牛逼哄哄的圣人，他抬头看着前方的男人，有些无奈道：
“在我看来，人欲也是理的一种，当然你一时可能无法接受，但你要想想，吃喝拉撒是欲望，困了睡觉也是欲望，你要是不吃不喝，命都没了，还要啥大道。
如果始皇帝没有一统天下的欲，六国的纷争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如果太祖高皇帝没有驱除元虏的欲，天下的人民的苦难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而放眼于每一个人，农民有渴盼粮食更加丰收的欲，将士有立志建立功勋的欲，士子有官袍加身的欲，而这些欲，都在推动着这个社会发展。”
“所以......”
王守仁激动了，他没想到，他本来只是想打趣一下明府的少爷，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如此与他思想契合的言论。
他从读书起，读的是诸子百家，背的是理学经义，但这学说从未真正走到他的心里，也无法支持他实现他真正的理想目标，而自从他“格物致知”格竹子，格了几天几夜，终于格出感冒后，他对理学的正确性，又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在今天，一个稚子的话，竟让他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念头通达，在明弗云惊诧的目光下，抢在明弗云前说出了话：
“既然天理的目的是引导人与社会发展，而正确的人欲也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不可以说，人欲中自有天理，而天理，即是人欲。”
“我靠，你谁，你咋开窍的......”
明弗云吓坏了，这是弘治时期吧，阳明心学还没出来呀，难不成，是研究陆氏心学的。
只见王守仁哈哈笑了几下，随意将刚刚又捡起的书再次丢在一旁，（书：我淦你大爷）走过来将明弗云双手合握着，激动到：
“明少爷你好啊，在下王守仁。
对于刚才的话，你还有什么见解，能不能告诉我。
我特感兴趣！”
看着王守仁靠得越来越近的脸，他也顾不上考虑王守仁为什么会在平县的原因，连忙往后缩脑袋，小小的脸上都被挤出了双下巴，他反复挣扎，却还是挣扎不能，只能弱弱的说道：“
没.....没没了，我才十岁啊，你信一个小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吗，我说刚才说的只是之前有人告诉我的，其实这书我都不认得字，您信不信.....”
明弗云现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冲动尼玛卖批啊，装什么逼啊，以前的小心翼翼呢，嘴贱了吧，惹祸了吧，要被homo了吧，呃呃.....啊啊啊啊啊。
只要发出丢人的声音，应该就会掩瞒过去吧。
只见王守仁听了，自是满脸的不信，他一介状元，还能听不懂转述和自己想之间话语的区别吗，不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道：
“抱歉，失态了，不过明公子，我之前说的告诉孙大儒只不过是戏言罢了，你不用担心，相信我，你说的话，我谁都不会告诉，所以....”
“再告诉告诉我，那人欲的限度，你认为，究竟多少合适......”王守仁英俊的脸上，流露着有些变态的笑容，他一步步再次逼近明弗云，明弗云不断后退，终于啪的一下......
完犊子了，被逼墙角了。
明弗云咽了口唾沫，看着高大的王守仁，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话：
“那一天，人类幼崽终于回想起了，被成年人类支配的恐惧。”
突然，明弗云看到屋顶不知何时多了个洞，有若隐若现的影子一闪而过，他眼神一凝，急中生智，连忙大喊道：
“谁，谁在上面偷窥，敢偷闯我明府，别跑，”
然后猛地挣脱束缚，一溜烟跑出了门口。
“我靠，活下来了。真是太吓人了。雷达呢，勾八雷达为什么没响，这还不算要我老命吗。”
劫后余生的明弗云连忙拍了拍胸脯，他其实并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屋顶偷听，他只是借此找出一个逃跑的理由罢了。
他左右观察了下，快速跑向了屋子与墙壁之间的夹道，一边跑，还一边连连摆头狼顾，看看“homo”追上来了没有。
而屋顶上的人，看到本来对峙王，明二人，突然之间变成了王氏总裁逼迫明氏弱女子的画面时，冰冷的表情差点崩坏。
她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再想看去时，却听见明弗云突然说屋顶上有人，她一惊，但也有所预料，毕竟自己已经被他发现过两回了，她跳下了屋顶左右看了看，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必须赶快离开。
于是，她跳到了夹道，
于是，她听到了背后有声音，
于是，她转过了头去，
于是，她被撞倒了......
明弗云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可在“咚”的一声后，他捂着头，看着被自己扑到的人和嘴上一瞬即逝的软软糯糯还有点疼的触感时，他脑中只剩下了三个念头：
第一个，我靠，磕到牙了，好疼。
第二个，三年刑期就别想，自己恐怕要死刑了......
第三个，勾日的死亡雷达，你现在不要响啊，牙白，要死了。
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问题。
真是标准结局呢。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