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寅时，早朝。
朝堂之上的群臣在今天纷纷紧低着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甚至身体忍不住的发抖。
他们之前叽叽喳喳，该说的，不该说的，胡说的，乱说的嘴，在此刻也是紧紧的闭上，因为他们知道，第一个开口的人，无论说得是什么，下场，一定不会好。
而让这空气变得更加压抑恐怖几分的，是那个坐在龙椅上黑着脸的男人。
他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神中透露着几乎快无法遏制的愤怒，而他那不断敲击龙椅扶手的手，体现了他不知所措的疑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少年纪大的大臣身体正不断的摇晃，仿佛会随时倒下，李东阳见状，咬了咬牙，还是站了出来，硬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毕恭毕敬道：
“陛下，请您息怒，当务之急，是要考虑如何赈灾。”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
李东阳，这是一万条人命，一万条人命啊，朕的这些子民没有任何过错，就一下子没了，没了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皇帝的怒火啪的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猛地站起来，拿起桌上这快被他揉烂的奏折，大力的甩向群臣。
“赣省南昌府外的大坝在昨夜突然崩塌，造成决堤，而正在秋汛期的赣江淹没了三个村庄，甚至连南昌府城也淹了一半。
而且因为是在深夜，百姓们都熟睡，所以死伤惨重......
最有意思的是，朕收到了两封信息，一封是朕在当地正好执行任务的锦衣卫骑快马在凌晨送达的，另一封，则是今天上朝前，由南昌府知府送来的官方信息。
朕很很疑惑啊，朕该信哪封呢，因为两封上写的，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不说锦衣卫的，光看看这知府的，说什么突发天雷，劈到了大堤，来之太突然，没有办法进行疏散，但经过朕的皇恩庇护，遥想朕的尊容，他们奋发救人，最后就死了20人。
你们看看，这就是朕的好知府啊，锦衣卫竟足足将死亡人数多报了几十倍！这还是他因为要急着来告诉朕，没有统计，而估计的最少数字。”
“陛下，息怒，老臣猜想，南昌府知府，说的......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
“放屁，全他娘放屁，真的？一帮看见草原的狗和土狗打架，都能将其美化为为国出征的酸儒秀才，以为朕好骗是不是。
朕就不信，一座如此重要的大坝，竟没有士兵看守。雷劈下来，守卫能知不道？
朕就不信，大堤决口，洪水发生，南昌的官员会没有收到消息，朕看了地图，南昌的官员有充足的时间，发现，并引导民众疏散，这又不是地龙翻身。
没有时间，恐怕时间都用来转移自己的财物了吧，连一点信息都不告诉民众啊。
好，就算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洪水来到南昌府附近了，你可能看到了啊。
赣江就流过城中，水位这么明显的变化，就愣是一点没发现，真当朕是个不出深宫的傻子吗！
而且，朕他娘的就不信，这座突然崩塌的大坝，调查损坏的理由竟是年久失修，因此被雷给劈坏的。那是石头啊！
南昌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朕最先知道消息，竟还是朕的锦衣卫告诉朕的。
你们真大胆啊！”
皇帝一边走下高台，一边指指点点道。
群臣静默，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件事的问题有多大，可南昌府仍动歪脑筋，敢上这种奏折，简直是张三寻兄——找死（四）了。
“工部尚书呢，给朕出来。那座堤坝，怎么回事？”
一位老者颤巍巍的走出来，跪地叩道：
“陛下，微臣该死，这座大坝，的确是工部负责的。”
皇帝没有理他，仍是自顾自的问道：
“我想，你身为工部的领头羊，一定知道，这座大坝，什么时候建的吧？”
“老臣记得，这座大坝始建于永乐十五年，但就在陛下您登基的那年，工部刚刚把这座大坝重修了一遍，花了两万两银子啊.....”
老者再次叩首，声音更加颤抖了。
“哦，是吗，才五年啊，你们得贪了多少，这坝才这么想不开，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啊。”
皇帝不怒反笑，声音阴晴不定道。
“不不，陛下，老臣，老臣愿以性命担保，工部真的没有偷工少量啊，陛下，这座大坝在评级上可是‘优秀’啊陛下，微臣若有半句假话，永世不得超生啊陛下。”
老者不断地叩着头，他眼泪都急出来了，陛下叫的是他出列，即使这大坝不是他检修的，但皇帝明摆着是要质问他了，自己若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这质问，现在可能就要变成处刑了。
圣意难测啊。
皇帝见到他这样，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语气微微缓和了几分道：
“这样啊，那行，那你跟我说说，这么优秀的大坝，是怎么一夜之间塌了的，还一点预警都没有。”
“这——”
皇帝转过了身，没有再理他，语气淡漠到：
“着工部尚书王建达廷杖二十，关入昭狱，另命锦衣卫，东厂调查此事，还有，把南昌府知府捉住，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南昌府知府了。”
皇帝又转过了身，一脸正经的对王建达道：
“我知道，您老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但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王大人，你是一介老臣，朕不想为难你，只要调查后，您没有说谎，确实不是工部的错，您便可以安享一个美好的晚年。
但如果工部真有人，因一己贪欲，害了朕一万多子民的话，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啊，王大人。
退朝，内阁的人留一下。”
“陛下，这不合礼仪.......”
“嗯？”
随着这略带怒意的声音，群臣中没有再敢说话的，纷纷哗啦啦的溜出了大堂。
还有几个已经昏倒了的，皇帝挥了挥手，叫金吾卫将他们抬了出去。
此刻，偌大的朝堂上，只有首辅几人仍毕恭毕敬的站着。
哦，还有一个吓瘫在地上，等待忙完了的金吾卫把他拖出去的工部尚书。
“说一下你们想的赈灾方案吧，毕竟，整个南昌府周围的农田，几乎全淹了啊。收成什么的，就别想了。”
皇帝瘫软的坐在龙椅上，无力的说道。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去赶快修好大坝，毕竟现在仍是秋汛，保不免会再次受害。”
徐溥鞠了一躬说道。
“还有粮食，陛下，这水淹了地，不只是粮，恐怕棉麻的收成，也毁了啊。得减免赋税啊。”
“这粮食赈灾，先靠着点当地的粮仓，至于剩下的，各省不是在秋收吗，你们找几个富裕的地方，号集粮商捐粮赈灾。
当然，这不是白捐的，在宫前立块碑，上面就刻上捐粮者的名字，再找几个金银匠，给捐粮大户做几个牌子，以示奖励。”
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道。
“陛下，此法，倒是新奇，能容我等好好商讨一下嘛？”
“可，但要快，毕竟，生命可是不会等人的。”
——————————
南昌府，一个身影踩着深深的积水，背着一个昏迷的老人来到临时的避难所，看守避难所的士兵看到他，面色不由大骇，立马行礼让开了路。
那身影和蔼的笑了笑，没有在意，他温柔的将老人放到草席上，擦了擦汗，四处打量着，仿佛在看谁还需要帮助。
突然，几声鸟叫响起，他眼神一凝，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向一边的人交代照顾好老人后，便朝着避难所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他的目标并不是大街，而是猛地转身，走进了一条小巷，在小巷中，一个黑衣人朝他奔了过来，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淡淡的说道：
“任务完成的很好，辛苦你了，【星】。”
那黑衣人猛地止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跪了下来，声音激动道：
“托上帝的福，卑职成功完成了主上的任务，为主上的大业尽了份力。”
那身影听了黑衣人的话，笑道：
“是吗，你的手下呢，没有被守坝的士兵为难吧？”
“没有，如您所料，他们都被福寿膏消磨了斗志，我们在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脸享受的抽大烟呢。不过，卑职有一事不解。”
“说。”
“主上为什么这么确定，那皇帝一定会让各地的富商捐粮呢，毕竟在历史上，应该还没有过这种赈灾方式吧。”
“因为我了解他。”
“啊？”
“我了解当今的皇帝，十分的了解，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遇见这种事，肯定会选择这样赈灾的。
因为他曾经跟我说过的......”
黑衣人仍是有点蒙，但看到自己的主人脸上流露出的一丝怀念时，他明白，自己不能再问了。
好奇心太重害不害死猫他不知道，但一定会害死他。
只见那个身影看向小巷口，微微出神道：
“我一定会成就大业，不论手上沾染多少鲜血，我不是向往荣华富贵，我只想证明，
院长，是你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