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六年八月十五日,仲秋。
这是明朝可以休息的法定假日,原先,在朱重八时期,官员们是没有中秋节的,但从弘治皇帝登基后,却额外增设了一些节日,中秋节,便是其中之一,而本可以今天休息的王守仁却仍旧是穿好了官袍,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此刻的他,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直愣愣的看着远方,没有言语。
终于,有一伙人马声势浩大的走了过来,只见为首的人高头大马,气场阔绰,但脸却苍白无比,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涂粉涂多了,特别是配上那烈焰红唇,让他的样貌,显得格外妖艳。
不少居民见到如此景象,纷纷打开家门想要凑热闹,但只不过探出个头,就被为首的人身旁的护卫,用棍子戳了回去,不少人被戳到了眼睛等敏感的的地方,不由得大声哀嚎了起来。
王守仁眼神一凝,但随即露出个笑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为首的人身前,只见他微微一拱手,恭敬道:
“平县知县王守仁,拜见使者李公公,路途遥远,公公受累了,下官愿为公公牵马,尽快入衙休息。”
说完王守仁便低着头,伸手摸向李公公马绳,却见就要碰到之时,李公公的扇子抵住了他的手。
“咋家只不过一介粗鄙之人,要不得王大人牵马,折煞了。”
声音尖细,表情和善,只是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之感。
“李公公哪里的话,守仁不过一介文人,只会使些笔下功夫,不过在文人间有些名气罢了。而李公公去年却在边关立下了赫赫战功,于情于理,在下为大人牵马,无疑是合适的,说不定,日后还能成段佳话。”
王守仁仍是低垂着眉眼,仿佛此刻的他变成了个十分顺从的小媳妇,但他被挡住的手,却毫不客气的轻轻拨开扇子,用力的握住了马绳。
李公公脸色一变,原本和善的笑容竟有一些绷不住,后面的护卫见到这一幕,刚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李公公抬手制止。
王守仁自然知道李公公的心情,经自己这么用文人的名头威胁,肯定会变得不美丽,但他终究惹不起自己,无他,有个好爹。
而且逼急了自己,自己还会用文章骂他。
王守仁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马走到了路的另一边,这里一般都是些商铺。
见到这种景象,商铺不像老百姓,他们不愿意凑热闹,以免赶跑顾客,所以都纷纷关好了门。因此这边走,就不怕有人被这厮的护卫弄伤了。
王守仁走的很快,丝毫不给这李公公任何生事的机会,甚至他们刚刚跨进大门,他就让下人们关紧了大门,并去院外把守。
安待好李公公后,王守仁开始了泡茶,可是当他刚泡好茶,却被李公公嫌弃地推到了一边,自顾自的从怀里掏出根人参吃着。
王守仁眉头跳了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默默祝福了他一波大流鼻血后,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恭敬道:
“公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公公眉头一挑,别过了脸,阴阳怪气道:
“要不说咱家最烦你们这些书生弯弯道道,明知故问了,都提早派人在在昨晚就告诉你今天我来的目的,你非得再问一句。一点都不爽利。”
冷静,我要冷静,这货是粗人,不懂细小礼节很正常,他毕竟在边疆上有功,值得我和善一点。
王守仁站了起来,微微拱手,道:
“下官知道了,那便直说了,请问公公,圣命呢?”
李公公听了,满意的嗯了一声,随即将只剩须的人参一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点了点头道:
“就是这样,一介男儿,弯弯绕绕的,还不跟咱家这个阉人爽快。”
他向后招了招手,身旁的护卫会意,拿出了一个楠木盒子。
只见李公公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原先的阴柔与厌烦全都消失不见,他俯下腰,毕恭毕敬地打开盒子,捧出了一个黄色卷轴。
他看了一眼王守仁,王守仁见状,立马跪了下来,随即他便用尖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弘治六年秋,赣省南昌府突发洪灾,天灾无情,毁坏无数,闻其满目疮痍,朕深表痛心,欲下令布施恩道,却因运河水情复杂,由京师统一调配,所耗时间过于冗长,朕忧南昌情况紧急,不宜过多耽误时辰,便欲号召我大明各大产粮大省。
出一份力,过一分难关,凡有大粮商,尽可出其力,哪怕捐一粟,汝等大名仍会刻于我大明紫禁城门前新立之碑上,供万世敬仰,其出类拔萃者,更货朕嘉奖,受其荣誉,歌颂全国。
此为募捐诏,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另,此非硬性之要求,各省大小官员应做好统计,不得采取强迫之手段,且以后凡有天灾人祸,皆可用此办法,以安民心,梳中央地方之压力。浙省南京府,苏省杭州府,湖北太湖流域辖区.......山东济南府官员知,尔等为产量大区,应做好带头作用。
钦此。
平县知县王守仁,接旨吧。”
王守仁此刻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无论是从这封圣旨的内容,制式规格,还是涵盖范围之广,都让他有种懵逼之感,但王守仁毕竟还是王守仁,迅速冷静了下来,上前接旨谢恩,
“王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圣上说前半部分,要昭告全县,并派人向民众解释,至于后半部分对您们这些地方官的要求,不必张贴,但一定要做好旨意上的要求,王大人,这毕竟是‘诏’这类级别的圣旨,还望您不要为自己找不自在。”
王守仁点了点头,将圣旨归于木匣中,道:
“下官待会就找人抄写,还望公公放心。”
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去,仿佛任务完成,没有什么好待的了。王守仁一愣,手中刚掏出的银子还没给呢,便上前一步,出声拦道:
“公公,不再多歇息一下吗,如不嫌弃,下官这就让人备饭,还望公公在安歇一会。”
只见李公公听了,无奈的转过头来,阴柔道:
“都跟你说了,咱家只是个会伺候人和打仗的粗人,不想听你们这些文人弯弯道道就是不说重点的废话,我看见啦,你手上的银子,你不就是担心没给我钱我会生气吗。
啧,真麻烦,我也不好破了规矩,你就给我个一钱吧,多了我也不要。”
王守仁一愣,有些犹豫道:
“这......”
“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个男的,给我。”
李公公满脸阴柔,却有些粗鲁的掰开了王守仁的手。
“一钱,好了,剩下的,你收回去吧。”
李公公一耸肩,抛着银子走向门外。王守仁仍想说些什么,李公公却率先开口了:
“行了,别再留了,您不刚刚还在生我气没阻止护卫戳百姓吗,还假装来给我牵马使我绕道,我李宸对你很欣赏,所以你也别再磨磨唧唧的装样子了。”
突然,李宸好像想到了什么,在迈出院门的前一刻,转过头来,认真道:
“还有,你的茶太次了,下次买点好茶吧,让人见了寒碜”
说完,潇洒离去。
王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