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阳光刺破轻纱，千语蜷在被窝里发呆，听着外面的闹钟第五次响起。
赖床是她的习惯，哪怕醒得很早。
不知从何时开始，千语总感觉只有在被窝里的这段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
“小语——”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再不起床要迟到咯？”
眯着双眼的千语一愣。
“遭了...”
“你又这么早起来，”少女扣着扣子急匆匆地来到灶前，“昨晚不是说好我来做早饭...”
“我可不想被邻居投诉。”晓沫循着声侧过头，朝她的方向俏皮一笑。
千语嘴角抽了抽。
晓沫确实说得没错，她上次进厨房差点把锅给炸了。
但不服输的情绪很快又莫名涌上心头。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千语气势十足地欲要反驳，后半句却消散在对方骤然靠近的呼吸里。
“不可以哦，”晓沫的食指抵上她唇边，“早上不要说这种泄气话。”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不要伤心，不要哭，不要提任何不好的事，更不准吵架，翻旧账。
当初晓沫失明后在病床上首次醒来时，就是用这个约定擦干她流淌的热泪，也就此绑住了之后的无数个清晨。
“知道了...”
千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自知理亏，默默帮忙打起下手。
“房租的事，我有办法了。”
将碗递给晓沫时，千语冷不丁冒了句。
晓沫闻言，口中哼的曲子不觉走了调，好一会儿才漏出回应。
“...嗯，别太勉强。”
千语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腕间轻轻划出两个同心圆。
这是个暗号。
「相信我，没问题的。」
昨晚睡前，千语想了很久，决定去跟总部好好谈谈。
自己做了那么多年魔法少女，出过的任务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预支点钱急用应该没什么问题。
大概。
“预支薪酬？根据新规，至少需要连续三个月业绩达标才能申请。”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回荡在人事科的办公室里，尤为刺耳。
“新规...？”
“你什么意思！”千语咬着牙，猛地拍桌起身，额头抵上前台的单向镜。
她的业绩怎么可能达不了标？
“加上昨天的那颗核心，这个月已经清除了二十个污染源了，你是说这些都不算业绩？！”
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随之清澈的部分蓦然弹出张精致面容。
千语认得她，今年上半年刚被冠名的新人，记得是叫纯真。
她火气散了些，既然总部愿意找人过来，说明这事就还有的谈。
“贞洁姐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谈传统业绩，”纯真咬着棒棒糖看着千语，粉色蓬蓬裙上的亮片晃得人眼花，“现在总部的业绩标准是营收——而您的周边销量已经连续垫底五个月了。”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坐回椅子上的千语蹙紧了眉头，再看向纯真时，眸中已带上几许困惑。
...周边销量？是指那些广告里的小人立牌之类的？
千语知道总部的确有在帮魔法少女做包装，让她们光鲜亮丽的一面走进社会。
但就她所知，这只是用以收集民众情绪，继而支援魔法少女们的手段。
毕竟，魔法少女们以世间情绪为食。
她们吞食怪人的负面情绪，收集人类的正面情绪。
积攒收集到的情绪越强烈、越丰富，她们的力量就越强大。
反之亦然，情绪不够的情况下，严重甚至会面临生命危险。
怪人那块倒是好说，它们身上的负面情绪几乎堆成小山，稍加诱导便能轻松取得。
难的是人类的正面情绪。
喜欢，感动，欣赏，憧憬，幸福。
想要搜集这些情绪并非易事，毕竟现在这经济大萧条的情况，普通人没被压力得变怪人都算好的了，哪来的空闲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所谓“魔法少女”发电。
于是总部的魔法少女IP化企划应运而生。
新加入总部的魔法少女都会被一一编号记录，当讨伐的怪人数或是“营业”业绩达标后，便会晋升并获得自己的代号，随后推流。
大到每次讨伐怪人的战时(战后)直播，小到剪辑画面的流传，铺天盖地的宣传总会造就一批又一批的粉丝。
由此，魔法少女们赖以生存的正面情绪便得以补足。
什么？没有冠名的魔法少女们怎么办？
当然是从总部购买。
而这便又引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点，同样作为晋升的渠道，魔法少女面向大众“营业”获得冠名的难度，要远远低于老老实实讨伐怪人。
比如直播半年便被冠名的纯真，又比如整整两年才获得贞洁之名的千语。
千语并非没质疑过此事的合理性，只是她以往都忙着出任务赚钱养家，根本没工夫去细细琢磨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然而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这所谓的晋升有多么讽刺。
这些人到底把魔法少女当什么了？
...敛财的工具。
千语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明白。
“哎呀，您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纯真看到千语恍然的表情，一脸戏谑地朝她挥挥手，“就是您想的那样哦~”
“这样吧，看在您带过我的份上，我给您指条明路。”
房内虽然陷入一片死寂，可纯真总是闲不住的。
她笑眯眯地凑近玻璃，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平板。
“喏，总部最近热推的项目，加入就可预支半年薪酬哦，根据最终销量还有分成，三七开~”
凝眸望去，平板上循环播放着标题为《魔法少女泳装特典》的PV视频。
“而且啊而且啊，像贞洁姐姐这样的禁欲系大美人，要是参加这个企划，热度一定会爆炸——”
千语记不得自己最终是怎么走出总部的了。
回过神时，她只发现自己在便利店里机械地扫着地。
“新来的！”
身后忽然传来刺耳尖声，千语猛地回头，正对上店长浮肿的油脸。
胖女人指尖夹着的细杆香烟堪堪悬在她鼻尖，薄荷爆珠的味道混着烟油臭味直冲天灵盖。
“怎么干活的？昨天的临期便当登记少了两盒，”涂着指甲油的拇指搓开账本，“走你这个月工资里扣。”
千语先是一愣，脸色旋即难看起来，手指攥紧了扫把，她分明记得自己清点时，每一件商品都仔细核对了条形码，做了规整的入库。
货架阴影里传来窸窣响动，两个黄毛店员似乎在窃笑。
“怎么，有意见？”店长故意将烟灰弹在她刚扫净的地砖上，“不想干可以滚，你不干外头有的是人干。”
“没有。”
千语忍着情绪将烟灰打扫干净。
算了，这点小事能有啥，两盒临期便当也就二十来块，少买几斤蛋而已。
真要谈损失...反正今天多的都去了。
“——你们这是坐地起价！”
收银台前忽然爆发出争吵声。
抬眼望去，是位穿褪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手上正抓着两袋打折的发霉面包。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嘴里胡乱嚷嚷着：“明明前天还是买二送一...”
“哎呀大叔，物价在涨嘛，”收银小妹嚼着口香糖低头玩手机，看都没看他一眼，“您爱买不买。”
千语眉头微蹙，最近旧城区物价的确涨得飞快，可也不至于...
男人最终还是买了面包。
他佝偻的背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晨雾里，教千语莫名想起昨晚李叔化成黑泥时的眼神。
那些浑浊瞳孔里浮动的，与其说是解脱，倒更像是某种深重的愧怍。
“啧。”千语垂下眼帘，她感觉心里堵得慌。
“嗡——”
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发出蜂鸣。
「深月大厦出现母神教派活动，请立即前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