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在外围出口处审问了几个人,然后根据侍从和厨师们的证言,大概排查人员去向。
直到,一位年迈的厨娘犹豫着说出——她曾看见那个沉默的男人往地窖方向去了,再没回来。
地窖属于后厨储藏区,通向前厅的一段封闭走道。而那段走道,正是雷恩之前因爆炸未能继续调查的地方。
“果然如此!所有人,跟我去地窖!”
地窖的大门被踹开。
阴暗处的男人被一个黑衣女子狠狠掐住脖子抬高。
下一瞬,刀锋擦着雷恩的面甲边缘划过,被他瞬间挥剑格挡。
“防御姿态!”他低吼一声,身后的骑士们立刻散开,拉出防线,将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与腥铁味,地窖里光线昏暗,只有墙角那盏半熄的油灯,摇曳出模糊不清的影子。
雷恩一步步向前走去,那名被黑衣女子掐着脖子的男人咳出血沫,却一动不动,像是早已认命。
黑衣女子察觉到他们的靠近,猛地将男人一推,手一翻,两柄双刀已经落在掌中。
“别再动了。”雷恩冷声警告,重剑指前,脚步沉稳如山,“你已经被包围。”
女子没有回应,反而冷笑了一声。
她的眼神不对劲——像是疯癫、又像是被某种信仰灼烧殆尽的狂热。
雷恩眸色微沉。他不再说废话,剑尖一抖,灵压蓄势待发。
女子暴起,一刹那的气息翻涌,如一头挣脱枷锁的猛兽——
“生擒!”雷恩低喝,下一秒,他整个人已跃入阴影之中,和那道黑影正面碰撞。
地窖深处,空气压抑而潮湿,石墙反射着金属碰撞的回音。雷恩的剑与那名黑衣女子的匕首数次交锋,每一次都像风暴中心的瞬息停滞。
火把的光晃动着,将她掩藏在阴影中的脸庞映出一瞬冷漠与狡黠。雷恩咬紧牙关,他占据了上风,却迟迟无法锁定她的破绽。对方的身形太灵巧,每一次即将得手,便像猎物滑入黑暗。
女人突然一个转身,贴墙跃起,像影子般避开了雷恩的横斩。
外面的几位骑士死死守着唯一的出口,面色紧张。雷恩刚才的命令很明确——他们帮不上忙,只能确保目标不会逃脱。
地窖内,雷恩双手挥剑,与女人的双刀在黑暗处在碰撞之间闪出火花。黑衣女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却渐露疲态。
她猛地欺身上前,双刀划破空气,雷恩反手格挡,火星四溅。
但他这次没退。反而顺势一个旋身,抓住要逃跑的腿,将她重重摔在墙上。
她的背摔上冰冷石壁,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雷恩立刻把剑砍向女人的双腿,为了防止对方承受不住昏过去,特地施加了“保持清醒”的咒语。
“啊!!!!!”
“你是谁的人?你们的据点在哪里?”雷恩不顾因疼痛大叫的刺客,铁钳般的手掐住对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自己。
女人脸上沾满血污,猛地朝雷恩脸上啐了一口血沫。
“一切都是为了那伟大的神明再现!” 嘶哑的喊叫中带着献祭般的狂热。
话音未落,她手臂上诡异的青铜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
“哄——!!!”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空气,女人以自身血肉为引,以手臂上的契约为薪,换来了一场夹着血肉碎片的盛大爆炸!
“父亲大人,您为何让贝蕾亚特地去和雷恩战斗呢?”
哥舒亚向他最尊敬的人发问。
被称为“父亲大人”的中年男人轻轻合上书。
“因为我知道她会做到什么地步。”
“您明知道贝蕾亚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是愿意的,不是吗?”他抬起眼,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语气清淡,“她想证明自己对野神教会有用,要用生命去践行野神的教诲。”
哥舒亚颤了一下,嗓音低哑:“那如果她死了呢?”
男人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那么,我们便知道了‘废物骑士团’那位‘盾’雷恩的真实实力,他的极限在哪里。而贝蕾亚…”
男人语气充满了骄傲,“…她便是为教会、为吾主的神国降临,献上了她最珍贵、也是最有价值的祭品——她全部的、燃烧的生命。她证明了自身的价值,也为我们指明了道路。她的牺牲,意义非凡。”
“可是…!”
“哥舒亚,我亲爱的孩子,” 牧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看看你,被凡俗的哀伤蒙蔽了双眼,像迷途的羔羊一样颤抖。这让我…很心痛。” 他伸出手,那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哥舒亚因紧绷而微微抽搐的脸颊。这触碰本该是安抚,却激得哥舒亚浑身一颤,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舐。
“贝蕾亚,她从未‘死去’!” 牧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狂热,“她的血肉归于大地,滋养神国降临的土壤!她的灵魂,那最纯净、最炽热的信仰之火,已化作星辰,升入吾主的神座之侧!她在那里微笑,她在那里等待!等待我们完成她未竟的伟业,等待神国降临,将那些虚伪的‘骑士’、那些傲慢的‘正神’统统碾碎!”
哥舒亚的呼吸猛地一窒。牧首描绘的画面——妹妹化作星辰,在神明身边微笑——像一道微弱却致命的电流,击中了他信仰深处最脆弱的地方。那是他们从小被灌输的终极归宿,是“信徒”所能获得的最高“荣光”。贝蕾亚…真的在神座之侧?她…是幸福的?这个念头像罂粟花,瞬间在他混乱痛苦的心田里扎下了根,带来一阵扭曲的慰藉。
父亲的手掌重重按在哥舒亚颤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几乎让他跪下。那只手冰冷而沉重,如同铁铸的枷锁:
“抬起头来,哥舒亚!擦干你那些无谓的泪水!你的悲伤,你的愤怒,都应该指向那些真正的敌人——雷恩!帝国!是他们逼迫贝蕾亚选择了如此壮烈的升华!是他们让吾主的神国降临之路染上了圣徒的血!收起你的软弱,将它锻造成复仇的烈焰!只有用敌人的血与火,用彻底的胜利,才能告慰贝蕾亚的在天之灵,才能证明你配得上她哥哥的身份,配得上我对你的期许,配得上…野神的眷顾!”
哥舒亚痛哭流涕,他匍匐在“父亲大人”的脚边,不断亲吻。“请原谅我,贝蕾亚,请原谅我,父亲大人。”
仁慈的“父亲大人”当然不会怪罪任何一个孩子,他把哥舒亚扶了起来,“我的孩子,野神会保佑你的。”
“现在,是到你给野神献忠的时候了。”
窗外骤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和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密集的人影如同钢铁洪流,瞬间将这座象征野神教会核心的建筑物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武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肃杀之气穿透厚重的墙壁,直逼室内。
艾莉莎站在队伍最前方,她那张脸漆黑如墨。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这栋建筑,仿佛要用视线将它烧穿。
就在片刻之前,她亲眼目睹了雷恩——那个傻大个被两个部下艰难地抬着担架。他晃着那条完好的腿,吊儿郎当的。
“那群疯子,真没创意,就只知道玩爆炸这一套!”
“要不是队长为了我们把大部分伤害都挡下来,也不会伤成这样。”
“放心好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雷恩抬腿踹了那个部下一脚。
“我已经查清他们都躲在哪里了,也派人去围堵了,接来下就是你的活了。”
“小心一点,莉维亚和你最近很看好的那个部下,好像叫什么…杰米尔!也在那里。”
雷恩大大咧咧没能驱散艾莉莎心头的阴霾,反而像油一样浇在了她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这群人竟然伤害她的战友?绑架了她的部下,还绑架了她的莉维亚!?
这群邪教的渣滓!
艾莉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她的目光不再是扫视,而是如同两道冰冷的镭射,精准地锁死了那扇窗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活的。”
同一个建筑物内,一个封闭的房间内。
“你说什么?”
“我说,”莉维亚微微一笑,拂去裙摆上的灰尘,“逃跑这种事,我可没打算和你一起离开。”
“你疯了吗?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我们没时间了!”
“是啊,所以我打算留下。”莉维亚语气不急不缓,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杰米尔的话未出口,一道沉重得像实质的压迫感猛然笼罩了整间密室!
空气仿佛被抽空,四肢像被铁锁钉住,心脏跳动都慢了一拍。
杰米尔瞬间拔剑,却发现手指如灌铅一般沉重,魔力无法调动,思维也仿佛被浓雾吞噬。
“这……不对劲……”
她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眼前的视野忽然开始旋转扭曲。
空间在塌陷,意识在坠落。
就在她闭上眼前最后一刻——
她模糊地看到一道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莉维亚身边。
一身黑袍,如雾如影。
面容看不清楚,像是光线本身都拒绝照亮他。
而莉维亚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微微仰头,平静地望着那黑影。
杰米尔的身体一软,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黑衣人站在莉维亚身前,那身黑袍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光线。空气一动不动,仿佛连尘埃都不敢飘起。
莉维亚依旧坐在原地,茶杯搁在唇边,杯中残余着尚有余温的茶汤。
黑衣人没有开口,只是缓缓伸出手。
ta指尖贴近茶杯边缘,轻轻一拂,似有一阵无形气流流转。
然后,ta俯下身,轻轻闻了闻那尚未蒸发殆尽的香气。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拉紧。
“…你喝了这个。”黑衣人低声说。
“嗯。”莉维亚平静地点头,仿佛那只是普通的花草茶。
“剧毒,”ta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只是陈述,“混有破魂叶,黄金蛇毒。”
ta缓缓直起身,低头看她:“你是怎么解毒的。”
莉维亚没有立刻回答。
她淡淡道:“我死了。”
“……然后又活了。”
黑衣人沉默,片刻后冷笑了一声:“‘艾德兰家族的诅咒’?还是你自己的秘密?”
“不死如此神秘,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莉维亚终于抬头,与黑袍下那一双阴影里的眼睛对视。她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
“你猜呢?”
空气再次凝结。
黑衣人没有再逼问。ta只是沉默了一瞬,转身,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杰米尔。
“可怜的人啊。”
“好不容易逃离了野神教,却又落入另一个陷阱。”
“听你说的话,看来你对骑士团很了解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不过也是徒劳,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守着,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还打晕了这两个守卫。”
“打晕他们逃出去不是目的,吸引你才是。”
莉维亚握住黑衣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身上的秘密,换她出去。”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阵阵脉动,这是一种古老而强大的血脉。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有意思……你是我见过最不怕死的人。”
“可惜,现在时间不多了…”
ta略作惋惜。
抬手,指尖在莉维亚心口轻轻一点。那一刻,一道血色的契约结式像藤蔓一样攀附而出,在莉维亚胸口绽放、缠绕、刻入血肉——没有疼痛,却让人心寒。
“我改主意了,你们都可以走。”
“不过——ta他勾起唇角,眼神冰冷,“别高兴太早。”
退后半步,血色的光芒迅速隐入莉维亚体内,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点寒冷的余韵。
“每个月的满月,我都会来找你。”
“你若敢逃——”ta俯身,贴近莉维亚耳侧,轻语如毒蛇吐信,“那你就准备好尝尝蚀骨锥心的滋味吧。”
莉维亚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抬眼,与ta对视。
“别迟到。”她冷静地回应。
黑衣人一笑,身影在下一秒便随风而散,如雾般消失在房间之中。
刹那间,莉维亚能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压迫从四周退去。那原本将她束缚在房间的无形结界悄然解散,宛如退潮般。
她松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能让对方看到她的疲态。
而几乎同一时间,杰米尔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咳嗽几声,像是从噩梦中挣脱。她挣扎着坐起身,一看到莉维亚,声音嘶哑:“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莉维亚转过头,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欢迎回来。”
杰米尔呆了一下,看见自己手脚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再望向周围时,却发现那个黑衣人早已消失在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存在。
房间恢复宁静,甚至连空气都恢复了自由流动。
杰米尔看着莉维亚,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注意到莉维亚神色中的一丝疲惫与隐忍。她最终没有开口,只是低声说了句:
“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莉维亚轻轻点头,站起身:“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