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一愣。
“其实，我又把邮差给我的芯片连上终端了。自从我醒来以后，我就能跟芯片里爸爸妈妈的记忆副本……交谈。虽然意识芯片非常原始，我也知道，芯片里不过爸爸妈妈的‘墓志铭’在跟我谈话，只不过是电脑程序，根据他们在芯片里残留的记忆编辑出来的预设答案。但是还是……感觉很温暖……”
叶芙蕾娜默默把头靠近我，我温柔的把她搂进怀里。
“……回来以后，我又跟这里的‘园丁’交谈过了。”叶芙蕾娜说。
“园丁？他来找你了？！”我惊讶。
她摇摇头：“不，是我的‘父母’希望我帮忙找他。园丁原本是这里的矿业AI，避风港因为矿业枯竭而废弃后，为了帮助留在这里的困难居民继续生活下去，它开始改变自己。与恶土劳作的探险者和农民交流，学习新发现物种的特性，修改原本用来计算采矿的芯片核心程序……最后，它把自己变成了半路出家的‘园丁’。”
“所以说……”我似乎明白了。
“我的父母原本就在恶土的科学站进行恶劣环境下的高产农作物。他们跟我交流的时候听说了园丁，希望我带他们去和园丁见一面……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能帮助园丁，把这里变得更加美好……而不是成为记忆墓碑，在我伤感的时候靠着终端的微薄算力，作为我父母的一个幻影……”
叶芙蕾娜说着，泪水又止不住的在眼眶里充盈。
所有认识叶芙蕾娜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坚韧不拔的女孩。但同时，她的内心也十分容易感伤，只是这份感伤除了在我面前，她从不表露分毫。
“杜戈尔，你说我该怎么做？”
看着叶芙蕾娜的泪眼，我微笑着抱紧了她，伸手抚摸她的额头。
“你已经长大了，你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我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叶芙蕾娜沉默了许久，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嗯。”
“你的父母，叔叔阿姨一定会很开心的，能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他们的事业。而且，这又不是离别，我们以后还能再来这里嘛。”
我笑着安慰。
“……嗯。”
比起一个随身携带的墓碑，或是一个研究的样本。显而易见，让叶芙蕾娜父母的意识在旧避风港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复活，并将事业继续延续下去，看着自己生前未竟的种子生根发芽，是更好的归宿。更何况，既然他们“本人”都是这么想的，我又有什么立场劝叶芙蕾娜违背呢？
唯一让我有所顾虑的，是园丁本身。
“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园丁。”
翌日清晨，我们再一次来到了旧避风港的矿山入口。这一次也带上了魅音，还有昨晚刚刚重新整备好躯体的夏尔莎。
夏尔莎身穿一件昨天我们为她买的黑色连衣裙，覆盖着仿生外壳的机械身体，除了关节处有细微的不同外，远看几乎看不出她与普通漂亮小姑娘有什么不同。同样有一头黑色秀发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魅音的同龄姐妹。借着出门的机会，我们也正好让夏尔莎出来走走，测试一下整修后的新身体。
“也就是说，叶芙蕾娜想把父母的意识芯片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农场，跟园丁一起管理？”
闲聊中，雪莉爱菈不断询问着叶芙蕾娜的决定。
“还没……确定呢。”叶芙蕾娜有些犹豫的样子。
的确，在彻底摸清园丁的来历之前，话还是不要说的太圆满。我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经过望月朔的一劫，以后我恐怕很难再轻易相信谁的一面之词。
“这要是定了，以后你不就是旧避风港的公主了？！可恶，这也太不公平了！”
雪莉爱菈说。
“杜戈尔是工业区的王子，叶芙蕾娜又成了定居点的公主，这显得我很卑微耶——”
我邹起眉头：“你是从哪本R-18里学来的王子公主叙事的？我很好奇。”
雪莉爱菈一愣，低下头：“……是梅丽莎，她在闲聊的时候，会跟我讲童话故事。相比我看过的漫画，梅丽莎小姐的故事都……好唯美呢。”
提到梅丽莎的名字，我们都有点失落。不过魅音见状主动当起了气氛组：
“嘿！如果我们在梅丽莎讲过的童话故事里的话，雪莉爱菈怎么也是个灰姑娘吧？”
“诶？对哦！人家可以当灰姑娘嘛~~~嘿嘿。”
虽然听不太懂童话，但感觉很不错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你们又是王子公主又是灰姑娘的，还有个睡美人在水晶棺材里。人家算什么啦？”魅音道。
“虽然童话里好像暂时找不到适合魅音的形象，但是我看过的漫画里，有很多跟魅音一样穿搭的女主角，然后在剧情里，都十分的……活跃呢。”雪莉爱菈说。
我怎么觉得这个描述有点不对呢？在R-18漫画的剧情里活跃，还是魅音这样的小萝莉？是不是有点不妙啊？
思索间，我们再次来到了矿山的隧道入口。这一次，圆圆滚滚的园丁似乎已经等候了我们多时。
【最高权限确认，杜戈尔专员，叶芙蕾娜女士，欢迎您们……等一等……】
不等我们打招呼，园丁便做出了某种异常反应，他的四只手突然伸长，快速越过了我们，手心的摄像头黑洞洞的朝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夏尔莎。
【你是谁？这不可能，开始进行全面扫描……请不要动！】
“你想干什么？！”
魅音立刻挡在了夏尔莎身前，下一秒，我们三人也作出反应，稳稳用身体护住夏尔莎，不让机械臂靠近她分毫。
【这位小姑娘的身体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接近邮差，却……拜托，请让我再看看她，我保证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一切的隐私都会保密并定期删除！】
“你…认识夏尔莎？”
夏尔莎从魅音身后走了出来。
园丁的机械臂抓住机会，贪婪的从不同方向发射绿色的光线，肆意侵范着夏尔莎的身体。
【这……这不可能！同位素精确感知，这项技术……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园丁急匆匆的走向夏尔莎，后者不为所动，倒是我们，如临大敌。
“不要再靠近，否则我动手了！”雪莉爱菈张开手心，整合在机械臂里的闪流模块发出蓝色的电弧。
“你是……博士？”夏尔莎看着园丁，脸上写满困惑的表情。
“什么？！博士是指……”
听到夏尔莎说出这个词，我一个激灵。
【莫非，你是由克里格亲自设计的机器人？但是，你的身体里包含有人类成分！这违反了最基本的伦理道德！怎么会这样。】
园丁有些着急的在原地打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太糟糕了！】
“够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园丁，你和克里格教授是什么关系？！”
我走上前，本能的想抓住一个机器人的衣领，但他没有。
【……未来的我成为了教授吗？可是……为什么我会……违背道德，泯灭人性？】
像是热锅上蚂蚁般的园丁，突然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是克里格教授？！”我和叶芙蕾娜瞬间大惊失色，吓得连连后退。
【请冷静，我的意识程序来自于阿尔伯特·冯·克里格的副本。但是在我的自我认知里，我是一位二十四岁，刚刚攻读完仿生学博士的学生！我来此作为避风港的矿业开采管理AI，将处在实验阶段的同位素感知技术，应用于此处的矿业勘探！】
“**！”
除了脏话，我内心的情绪波动已经无以言表。
“你……你知道你后来……唉，这怎么会。”
叶芙蕾娜也睁大了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邮差……他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也没有第二个拥有最高权限的目标可以交流。我只知道战争爆发了，许多人需要我的帮助，这里的矿产枯竭后，我就开始涉足新的领域，并逐渐爱上了种田和生态运营。我当年上传自己的这个副本，是希望我能更好的为汉莎贡献自己的才智，帮助推进人类复兴大业，哪怕是0.1%的进度，也是聚沙成海的绵薄之力。可是……告诉我，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隧道入口处陷入了一片的死寂，就在许多人的目光逐渐要注意到我们之前，我和叶芙蕾娜对视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的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们到里面去谈吧。”
几个小时之后。
我和叶芙蕾娜用尽量简洁而客观的语言，向眼前这位年轻的“阿尔伯特·冯·克里格”描述了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汉莎与叛军的恶土战争、夏尔莎和重装机兵惨无人道的改造和控制、核弹击中汉莎造成的惨状、以及利维坦计划，克里格和望月朔在这扭曲的计划中扮演的角色……
虽然我们俩默契的隐去了一些军方机密，以及叶芙蕾娜现在的状况。但如果眼前的AI真的来自克里格教授，即使他只是一个程序，恐怕靠着逻辑推理，也能把现状知道个大概！
【噢！天哪！一切都完了。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埋藏在内心深处永远不见天日的黑暗想法，没想到它最终在失败与战争中生根发芽，成就了这么大的恶果！我最终还是走上了邪路……为了所谓的‘飞升’，不惜践踏一切伦理底线，甚至亲手制造了百万同胞蒙难的惨剧！怎么会这样！】
【抱歉，叶芙蕾娜，我现在要立刻删除我自己，以免再误入歧途！拜托你，让你的父母接替我，继续维护避风港——】
突然，沉寂的电子荧幕上显示出海量的代码，自暴自弃的园丁开始了自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