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莎共和国，顿沃河前线指挥部，临时监狱隔离审讯室。
地下仓库改造成的监狱，空气仿佛比恶土的辐射尘还要沉重，凝滞得没有一丝流动。惨白的无影灯将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照的无所遁形，却穿不透坐在审讯室那头的女人心底的深渊。
斯卡蕾特正坐在审讯桌后，银白色金属义肢在灯光下泛着冷峻的光泽。她的面容严肃，目光牢牢的锁定在望月朔身上。
曾经的汉莎理工学院高材生，到汉莎科技部和武器研发部的高级观察员，再到残害无数平民的重犯，望月朔的角色几度反转，伴随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如今这个女人穿着臃肿的拘束服，手脚被特制的磁力锁链固定在椅子上，但她挺直的脊背和脸上冷漠的平静，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这是汉莎最高军事法庭做出审判前的最后一次审问，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
斯卡蕾特的声音不高，像冰冷的钢钉敲进混凝土。
“……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望月朔甚至懒得抬起眼睛，她的嘴角像是听到了一个无聊的笑话，懒洋洋的稍许上扬。
斯卡蕾特的金属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望月朔。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你在医疗列车上安装并引爆放射性钴弹，造成了大量军方伤员、医护人员和无辜平民伤亡，此事证据确凿。而你在学院内部那些不断向叛军出卖汉莎机密的同伙，过去一个月里也陆续落网。”
望月朔终于抬起眼皮，眼里只剩下近乎虚无的平静：“斯卡蕾特……长官？这次审问没有任何意义，还是说，要让我选择死的痛快，还是苟延残喘？”
“飞升派的领袖是谁？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斯卡蕾特单刀直入的问。
“领袖？”望月朔轻轻歪了歪头。“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根本不知道您指的‘领袖’是什么。我们根本没有所谓的领袖，非要说的话，就是人类飞升这个理念本身！我们所有人，不过是为那个宏伟理想服务的工具。”
“我真该感谢叶芙蕾娜替汉莎清理了门户，处决了克里格这个扭曲的疯子。现在告诉我，那些正在推行的扭曲研究，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甚至不惜对平民使用核弹来进行‘测试’……这些行为的背后，究竟是谁在主导？”
“扭曲？”
望月朔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类似情绪的东西，那是极度狂热的光芒。
“不，您错了。我们没有扭曲，我们是在加速！我们早已从文明的毁灭中见证到了文明的脆弱，克里格教授的‘凤凰协议’本是最后的保险。我只是在执行，在推动必然到来的进化。至于方式……在通往飞升的道路上，个体的牺牲是必要的燃料。无论是阿斯加德的核电站，列车上的伤员，还是……汉莎的平民。然而……叶芙蕾娜认识不到这点，面对加入光荣进化的机会，她竟选择了背叛！”
望月朔说到这顿了顿，仿佛在为叶芙蕾娜的“无知”咬牙切齿。
“谁第一个实现真正的飞升并不重要，是汉莎，是叛军，乃至恶土上的某个势力……只要‘人类’这个整体得以进化，超越孱弱的肉体、易逝的情感、低效的繁殖和必然的死亡，克里格教授的最终目的就达到了。即使我们成为整个飞升的铺路石，又何足惧哉？”
“所以你就在列车上引爆脏弹，制造更多辐射伤员，好为你的‘实验’提供素材？你还有没有人性！”
斯卡蕾特的金属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她想起了精心照料自己的梅丽莎，想起了为自己带来转机的杜戈尔和叶芙蕾娜。以及那些在痛苦中挣扎、最终被放入维生舱的同胞。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理智。
“……看来，你是没有这种东西。”
“人性？”
望月朔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词语，甚至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斯卡蕾特，您这双新手臂的力量如何？精度如何？它是否让您感觉重获新生？它是否……让您感觉自己甚至比过去，更像一个完整的【人类】了？人性、情感、道德、死亡……这些东西，不过是进化之路上的枷锁，是注定要被抛弃的糟粕。我们正在打造打开所有人枷锁的钥匙，而您呢？明明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新世界，却还在留恋旧世界的枷锁？甚至为它摇旗呐喊，这真是……讽刺。”
斯卡蕾特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对于望月朔这样的人来说，刚才的话这不是忏悔，不是狡辩，而是一种普通人完全无法理解的，错误但自洽的逻辑。对于这样一个零道德重犯，无论说什么，恐怕都不可能改变她思想的分毫。
她正要做最后的告别，审讯室的厚重铁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气压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遮蔽了走廊的光线。那强大的压迫感说明了来者的身份。
汉莎的执行长官，莱昂哈德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军装，披风上似乎还沾染着外面世界的尘埃与寒意。他挥手示意房间角落里的记录员和警卫全部退下。
斯卡蕾特立刻起身敬礼：“执行长官！”
莱昂哈德对斯卡蕾特回了一个礼，不过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望月朔。
他走到审讯桌旁，眼神复杂的审视着椅子上的女人。
既有愤怒，也有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
“克里格教授的理想……”莱昂哈德开口，声音低沉又充满力量，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意志和灵魂得以永存的未来的确很美好，不是吗？足以让你这样拥有最聪明、最理智头脑的人也为之疯狂，甚至不惜践踏身为人类的一切。”
望月朔平静地看着莱昂哈德，没有说话。
“但是望月博士。你和克里格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们，以及你们身边聚集起来的这些所谓的‘飞升派’，真的能代表‘人类’的未来吗？还是说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渴望权力和永生的……旧时代野心家，设计出来的结果？”
莱昂哈德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望月朔的眼瞳。他看着望月朔眼睛里闪现的迷茫，继续道：
“想想看，一旦‘飞升’的技术成熟，最先享受到成果的会是谁？是前线奄奄一息的士兵？工业区辛苦劳作的工人？食品区起早贪黑的店员？还是……那些早已身居高位，掌握着资源和人脉，期待着用新技术延续自己权力和生命的所谓【精英】？”
莱昂哈德的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望月，你以为自己是在为全人类铺路。但实际上，你们只是在这些精英们的资助和默许下才得以出现，实现他们私欲的工具。他们代表不了‘人类’，却实实在在的把人类的未来埋了进去。你如果自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要做的，恰恰不是为所谓的‘飞升派’服务。而是要反对它、毁灭它、让飞升真正的为全人类所用……”
望月朔脸上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在快速思考莱昂哈德的话。
莱昂哈德直起身，声音变得更加冷酷：“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飞升派的领袖，那个藏在幕后的人……是谁？说出名字，或者任何你知道的线索。这是你赎偿犯下罪行的最后机会。”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寂。
斯卡蕾特屏住呼吸，她感觉到莱昂哈德的话触动了望月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望月朔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最后她低下的头缓缓抬起，目光重新变得空洞而坚定。
“……没有这样的人，飞升派，从来就不是任何势力的傀儡，我们只为自己的理念服务。”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开始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就直说了吧，虽然你罪大恶极，但如果你的学识还能对结束战争有所帮助，我不吝啬专门为你签署一份行政令。只是我必须确认一点：你依然认为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望月朔抬起头，毫不犹豫的针锋相对：“当然！”
莱昂哈德凝视了她许久，终于长叹一声，似乎带着失望和惋惜挥了挥手。
审讯记录作为最后的证据递交军事法庭后，仅仅十分钟不到，法庭就做出了判决。
【根据汉莎共和国战时紧急状态法，被告望月朔，前汉莎高级科技观察员，确认犯有叛国罪、反人类罪、泄露国家机密罪、危害公共安全罪、大规模谋杀罪、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罪……等三十七项重大罪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且毫无悔意。】
随着法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达到室内，莱昂哈德的目光也压在了望月朔身上。
【数罪并罚，剥夺汉莎公民权65730年，立即生效。对非汉莎公民，适用死刑，故判处望月朔死刑。立即执行。】
有些滑稽的宣判在房间里回荡，最终归于沉寂。
莱昂哈德最后看了一眼望月朔，对方也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牢房里弥漫着，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氛。
斯卡蕾特倒是松了口气，她无法说服望月朔放弃她疯狂的想法，但至少，随着她的死亡，一切将告一段落。她准备跟随莱昂哈德离开。
就在莱昂哈德的军靴即将踏出门口的刹那，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元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用只有审讯室内极近范围才能听到的、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对着望月朔的方向，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博士，有一个事实还是告诉你吧：你为之奉献一切的‘飞升派’…真正的领袖，就是我。”
在那一瞬间，斯卡蕾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望月朔猛地抬起头，一直以来的平静和空洞被彻底击碎！她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疯狂收缩，她的身体在椅子上剧烈颤抖，沉重的枷锁发出咯咯的声响。这位疯狂的女恶魔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莱昂哈德说完，没有任何停留，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审讯室墙壁上方的四个方向，表示危险的橙色指示灯同时亮起。代表着超高能的激光束，即将在0.1秒内把刚刚被判处死刑的人彻底化为齑粉。
厚重的铁门在他和斯卡蕾特身后缓缓开始关闭，在铁门闭合的瞬间，审讯室里似乎传来望月朔癫狂的怪笑……
“长官……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斯卡蕾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莱昂哈德。
莱昂哈德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对心腹微微一笑，径直向远处回地面的阶梯走去。背着身子对斯卡蕾特摆了摆手。
“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