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这里溢价够狠的，比汉莎翻了起码五倍。”
我们嘴上这么说，眼里倒是没什么敌意。反而是种看乐子的神情。
这就是市场，这就是经济。
人总是把没接触过、没尝试过的东西，当成稀世珍品，灵丹妙药。
“这么说，你们是汉莎的‘城里人’！嘿，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营养稳定的制式食品，还有喝了只上头不丢命的烈酒，在咱们这里有多珍贵。你还别嫌贵，风险成本，加上尝鲜价嘛，女士。”
老板面不改色。
我笑着摇了摇头：
“行了，老板，咱们无福消费你这的汉莎高级货。就来几瓶你这儿卖得最好的酒。”
老板似乎也没指望我们俩真当冤大头，利索的拿出厚厚的玻璃杯。从吧台的木桶里接满两杯细腻泡沫的黑色液体。
“‘守望者’黑啤，保证你们在汉莎喝不到这个味儿。”
付了钱，我和叶芙蕾娜端着酒杯，在酒吧最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新避风港边缘地带忙碌而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这里的人工作似乎主要是运营城市外围的风电和太阳能光伏板，以及在已经改造过的土壤上耕作一些农作物与药材。
与望月塔周围的肃穆宁静不同，这里倒是别有一派科技感的田园牧歌景象。
黑啤入口微苦，随即又泛起一股焦香怡人醇厚，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仔细想想，这味道，曾在霍夫曼将军宴请时尝过。
汉莎和新避风港，两个地方最廉价的饮品，换了个场景，就成了奢侈品。
我们俩大大咧咧的几口酒下肚，这才感到视线有点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只觉得叶芙蕾娜看着我的眼神越发暧昧。
“真没想到……”
她晃着酒杯，目光迷离的看着窗外。
“以前我和米莎卡……经常在那里捡垃圾。那时候，能捡到点牧羊人上掉下来的金属刹车片，换半瓶蒸馏水，都是天大的幸运了。”
我看着她，一边回忆着从前，一边粗野的喝着杯里的黑色佳酿。
“都过去了啊……”
“是啊，都过去了。”
我轻轻把下酒小菜的盘子递给叶芙蕾娜，不想她突然拉起我的手，十指轻轻相扣，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挠了挠，带着一丝挑逗。
“亲爱的，你说，要是雪莉知道我们俩偷偷跑出来约会，还在这里喝着小酒，会不会气得一拳打在旅馆的墙上？”
我想笑，可笑不出来，因为铁手砸墙这种事吃醋的雪莉爱菈没准真做得出来。
“所以说啊，你可真会作死。雪莉爱菈说你擅长偷跑，看的真准。”
我笑道。
叶芙蕾娜也咯咯笑起来，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魅惑。
“没错……她看人准的很。”
叶芙蕾娜的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蹭着我的小腿。桌面上，她的手指也开始不老实，指尖沿着我的手腕缓缓向上滑动。
“那么，趁小醋娘不在，我们是不是……该做点情侣该做的事？”
“比如？”
我低声问，嗓音有些沙哑。
叶芙蕾娜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
她轻盈的凑上前，在我嘴唇上留下了一个带着黑啤麦芽香气的，热烈的吻。她狡黠又得意的看着我眼睛，果然如一只偷情成功的猫。
“别以为……看到亲爱的跟雪莉爱菈接吻，人家就不会吃醋哦。”
“我怎么会这么认为……”
“同时送两个婚戒，就要做好现在这个状况的心理准备吧？还有梅丽莎……哼，躺火车上的时候就看出来，她也对你有点意思。”
“我说……”
“还有夏尔莎也是——”
“我说啊……”
“所以，就更要好好的‘治’好她们了。”
“话是没错啦，但你这逻辑好像……”
叶芙蕾娜意犹未尽的又吻了我一次，这才舔了舔嘴唇，得意地坐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不是她做的一样。
“老板，借吉他用用？”
调戏完我的她越发张扬，扬声道。
老板挥了挥手，示意随意。
叶芙蕾娜抱起吉他，试了几个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脑海深处某个被封存的旋律。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仿佛换了个人，眼神变得沉静又深邃。
她轻轻拨动琴弦，一段悠扬中带着苍凉、希望中掺杂着伤感的旋律流淌出来，瞬间抓住了酒吧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流动在叶芙蕾娜指尖的旋律，不是汉莎激昂的进行曲，也非开拓者的圣歌，而是一首歌颂恶土，对所有在红沙与废墟中挣扎求生灵魂的赞歌。
《星辰下的铁锈》。
她开口轻声吟唱，嗓音清澈而富有穿透力。
残垣断壁是童年的积木，辐射尘是亲吻脸颊的风
生于钢铁和废墟的坟场，学着把绝望酿造成梦想
拾荒者口袋里藏着弹壳，是昨夜冒险唯一的奖赏
仍见那苍空中锈色辰星，注视每个开拓者的流浪
…………
…………
…………
歌声停止，余音在酒吧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几个原本大声交谈的客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人默默举杯致意。老板擦拭酒杯的动作也停顿了片刻，然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叶芙蕾娜放下吉他，走回座位，这次没有坐在我对面，而是在我身边坐下。她的眼眶有些微红，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的光彩。
她默默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自然的拿出了一件我眼熟的信物。
“杜戈尔。”
叶芙蕾娜的声音带着些郑重，把一枚熟悉指环放在我的掌心。
那是许久以前——至少是感觉上的许久以前——那个叶芙蕾娜在工业区哭泣的夜晚，曾经想要交给我，却被我回绝的东西。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不像你做的戒指那么闪亮，不过……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爱你，杜戈尔。谢谢你愿意义无反顾的，爱这样一个可能是‘赝品’的我，愿意带笨的不行的我走出迷茫。”
“小意思~~~”
我感受着掌心那枚指环沉甸甸的分量，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我曾经有过两个像是家的地方。一个在恶土，一个在这里。现在，它们都已经消失了。但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归宿。今后，无论面临任何风险……战争、政治、阴谋，又或是，机械圣女，或者我脑袋里的芯片惹出的麻烦……”
叶芙蕾娜深吸一口气。
“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好吗？”
我用行动作出了回答，接过叶芙蕾娜郑重交给我的那枚造型古朴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尺寸竟意外的合适。
“嗯。”
叶芙蕾娜默默低下头，隐藏了几秒脸上的表情，再次抬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狡黠和自信。
“好啦~~~事到如今，亲爱的，想好要怎么应对看到你手上戒指的雪莉爱菈了吗？”
她脸上一派心花怒放的戏谑，窗外晨曦下的红发，如一朵绽放的鲜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