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主控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铅。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通讯屏幕上，在屏幕的那一头，是头发乱的像鸡窝，额头满是汗水的米莎卡。
“大家伙……不要用这种看怪人一样的眼神盯着老夫嘛，怎么说老夫也是机娘拯救协会的一员啊。”
虽然我很想问米莎卡这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但更大的疑问盖过了这个想法。
“凯朵莲她——”
“是的，老姐夫。我稍微在这边……出了点力，本来只是想进行一个谨小慎微的【起床测试】，可效果超出了我的预期，结果就是……你们在宁静绿洲里遇到了……呃……”
“凯朵莲的‘幽灵’。”叶芙蕾娜抢答。
“她不是什么幽灵，她是人！凯朵莲小姐现在在哪？！”雪莉爱菈十分急切的问。
米莎卡气喘吁吁的长出了几口气，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如雨点般的汗珠，才勉强抬起头回答道：
“凯朵莲……她的身体一直在望月塔下，安然无恙。但……她太脆弱了，连接到虚拟绿洲……还是太勉强了，持续这么长时间才断开已经是奇迹了。再次贸然尝试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雪莉爱菈的铁手啪哒一下撑在操作台上：
“凯朵莲小姐……她断开连接后会怎样？！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马上帮她！”
“你别急！我这边正在全力努力……但我推测，参数里的异常波动代表凯朵莲已经被唤醒了，断开网络并不会危急她的生命。只是……她的意识现在的状态恐怕……处在一片虚无……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面面相觑，只有叶芙蕾娜眉头紧锁。
“那种感觉我知道，身处一个完全虚无的世界，那里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嗅……总之，在一片虚无里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每一秒都像不存在，又可能像一万年那么漫长，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孤独的思考。”
描述完亲身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叶芙蕾娜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当时……要不是大家稍微把我唤醒了一点点，让我可以连上虚空里飘着的……电脑，我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待久一点……一定会疯掉的。”
“可恶。”
雪莉爱菈脸上的表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尽管时间不长，但跟凯朵莲在一起的一天，我们之间建立起了真挚的友谊，她现在的状况无疑比单纯的见到望月塔下的机械圣女时，更令我们所有人揪心。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简直毫无头绪……凯朵莲……她跟你们说了什么吗？”米莎卡问。
“凯朵莲拜托我们帮她找回记忆。”
叶芙蕾娜说。
“银色芯片！里面一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
我俯身轻抚叶芙蕾娜的脸颊，触感冰凉。
她正静静的躺在休眠仓里，脸上带着有些刻意的轻松微笑。伸出手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
“放心吧，根据我的推测，这次尝试的理论成功率高达79.7%。”
一切都准备停当，至少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叶芙蕾娜的意识将潜入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虚拟空间，一个属于邮差交给我们的信物，那枚难以读取的银色芯片里的……机械圣女的记忆空间。
或者这是个陷阱，里面有更危险的存在。
“理论风险？”
魅音皱着眉头调试着读取器上的参数。
“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
“根据芯片制程年代、数据密度、兼容性模型……”
叶芙蕾娜故作镇定的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她还没说完，夏尔莎就插话了。
“意思是猜的。”
所有人都看向夏尔莎，夏尔莎面无表情的补充：
“改造我的博士开始实验前也喜欢说‘理论成功率’。这个成功率动不动90%多，然后实验体就死了。我能活下来，只是恰好撞见了正确概率，数字没有意义。”
叶芙蕾娜尴尬的轻笑一声：“夏尔莎，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夏尔莎闭上了乌鸦嘴，不再多说。
“好了，开始吧。”叶芙蕾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园丁最后检查了一遍维生舱上所有的参数，脑波稳定、心率72、血氧98%……
银色芯片插在特制的读取器上——那是魅音花了半个月改造的，外壳还留着焊接的痕迹。芯片本身在灯光下泛着古老的光泽，边缘的接口标准确实属于战前时代，甚至更早。
“园丁，启动连接。”我深吸一口气，说。
【连接倒计时5……4……3……2……1……】
叶芙蕾娜的身体轻微抽搐了一下。
接着是十几秒的平静。屏幕上的脑波图平稳波动，一切正常。
“看来——”
雪莉爱菈刚开口，警报响起。
不是主控台的电子警报，是叶芙蕾娜喉咙里发出的尖叫。短促、尖锐，像战场上被子弹击中瞬间发出的声音。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体温36°……38°……40°，喂达令情况不对！”
雪莉爱菈盯着飙升的读数，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
“园丁！快把连接切断！”
【切断协议缓冲倒计时10……9……——】
“来不及了！”
叶芙蕾娜的颤抖在瞬间就已经升级为全身痉挛。她的背弓起来，前胸撞在休眠舱的弧形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额头里渗出，瞬间浸湿了贴身的连接服。她的眼睛在眼皮下疯狂转动，眼球凸起，仿佛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
体温：42°，43.5°……
“强制切断！”我不管会不会损害设备或是芯片，叶芙蕾娜的安危对我来说高于一切！我直接用最简单的物理方式拉下了安全杆。
滋滋滋滋——！！！
休眠舱内部闪过一道蓝色的电弧。叶芙蕾娜的身体像被重锤击中般瘫软下去，所有的生命体征参数在屏幕上乱跳了两秒，然后开始缓慢回落。
舱门嘶的一声滑开。我冲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烫得吓人。
“叶芙蕾娜！能听见吗？叶芙蕾娜！”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瞳孔找了半天，模糊的视线才从一堆俯视她的人中准确的落在我脸上。
“亲……爱的……”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雪莉已经端来了冷水浸过的毛巾，我接过敷在她额头上。魅音在一旁操作医疗扫描仪，夏尔莎则默默地递过来一瓶饮料——她学会的人类关怀方式之一。
叶芙蕾娜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我按住她：“别动，你需要休息——”
“我看见了！”
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惧。
我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叶芙蕾娜盯着主控室天花板上旋转的通风扇叶，眼神空洞。过了整整一分钟，她才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银色的芯片里的……不是记忆。至少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雪莉问。
“是……拷问记录，不……应该说，肢解记录……我看到……激光、骨锯、钻头、割肉刀……切开‘我’的身体，从切口把我体内的内脏一个个摘除，从我眼前拿走……呃……唔唔唔！”
叶芙蕾娜说着一阵剧烈的恶心，坐起身向维生舱侧边狼狈的呕出一肚子酸水。
“我的五脏六腑就在我眼前……被一个个切下来！”
主控室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
夏尔莎的身体似乎僵直了一瞬——这是她感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她走上前，拍了拍叶芙蕾娜的后背，帮助她消解掉难以言喻的恶心。
“是有机体剥离手术，让我来，因为这种感觉我很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