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蕾娜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继续用颤抖的语调说:
“我进入了……一个身临其境的视角。我似乎躺在一个狭窄的隧道里,被传送带推着前进,起初是黑暗,然后有光。接着就是无数刺眼的手术灯,带着激光的生锈钻头、骨锯……在我眼前,然后……”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肤里。
“这是凯朵莲小姐的记忆?或者是单纯的……战前的某种变态记录?”雪莉爱菈照顾着干呕不止的叶芙蕾娜喝下一大杯热茶,才稍微消解一些她发自内脏的恶心。
“改造手术,我经历过。博士称那是【有机体剥离手术】。叶芙蕾娜,你出来,让我来读取那段记忆。”
夏尔莎表情平静的说。
“我已经习惯了。”
“不。”
叶芙蕾娜摇头,眼睛依然紧闭。
“这不一样,克里格会用麻醉药,至少会用电极关闭你的感官。可在这个视角里的‘她’……凯朵莲,我能感觉到一道激光切开皮肤,每一把锯子锯断骨头和神经。但‘她’不能动,不能叫,连眨眼都做不到。意识是清醒的,身体被固定,只能眼睁睁感受着——”
雪莉默默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最可怕的是……没有反抗。不是不能,是……不想。那种感觉是……‘这是我应得的’。像一种赎罪。可是为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到底做了什么要承受这种恶意?我就这样看着自己被肢解,持续了整整……我不知道多久。”
“连接时间只有18秒。”魅音看着数据记录。
“不……我感觉至少有……一个小时。”叶芙蕾娜颤栗的捂着额头。
【看来在读取银色芯片时,存在一定的时间膨胀效应,这加剧了叶芙蕾娜小姐的负荷】
“也就是说。”
雪莉爱菈总结。
“偷腥猫在18秒里,体验了一个小时被活体解剖的感觉。”
一片死寂。
夏尔莎走到主控台前,依旧是一脸无所谓:“让我来。”
我们都看向她。
“夏尔莎,不行。”叶芙蕾娜从我怀里抬起头。
“我已经习惯了。我的身体被切割、改造、重组过不知道多少次。博士的实验室里,每次‘升级’都是这样。机械臂、激光、锯子、探针……相比【惩罚】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不。”
叶芙蕾娜撑着休眠舱边缘站起来,虽然腿还在发软,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让我再尝试一次,这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我会把我自己对痛苦的感知调低,调到……50%……”
“不能调到0%吗?”雪莉说。
叶芙蕾娜摇了摇头:“那样,可能我会沉浸在凯朵莲的梦里,任何外界刺激都没办法把我唤醒,跟……上次一样。”
她说完,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刚才的痛苦似乎已经一扫而光:
“身为这里年龄最大的大姐,这种罪没必要多让一个人承受。”
夏尔莎沉默的一撇嘴,用眼神告诉我她没意见,不过时刻准备着替补。
我不由再次抓住叶芙蕾娜的手,懊恼为何我脑子里没有植入一枚意识芯片?
“亲爱的,我刚才的样子很狼狈?”
“什么刚才的样子,不记得。”我笑道。
叶芙蕾娜微微一笑,重新躺下身:“我很疑惑,为什么凯朵莲要把这段记忆封存在芯片里?为什么她不直接让我们读取?”
雪莉爱菈想了想,说:“因为那段记忆太痛苦,痛苦到连机械圣女都无法承载。只能把它切割出来,封存进一枚外部芯片。但是,她又没有销毁它。像是……必须记住的真相。”
叶芙蕾娜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答应了凯朵莲要帮她找回记忆。我不能因为害怕就停在这里。而且……”
她看向那枚银色芯片。
“……我有种感觉。那段被切割的痛苦记忆之后,应该有别的东西。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
主控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
“小心啊,偷腥猫。”
雪莉爱菈忧心忡忡的说,看得出来她对叶芙蕾娜的担心是真诚的。
【连接协议就绪。倒计时:5……4……3……2……1……】
时间一分一秒的经过,很快超过了第一次18秒的阈值。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魅音监控着维生舱上的参数,这似乎代表叶芙蕾娜成功穿越了凯朵莲记忆中的那段炼狱。
主控室的显示屏上显示出的内容,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有光影晃动,有色彩晕染,但所有细节都模糊不清。
叶芙蕾娜的脑部活动曲线在平静和狂乱之间疯狂摆动。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蜷曲,指甲在维生舱的金属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似乎能“感觉”到她依然在经历极致的痛苦,但平稳的生理参数似乎代表着她撑住了。像她说的那样,她提前筑起了心理防线。
痛苦的高峰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的主观时间,对叶芙蕾娜来说,也许经历了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突然间,屏幕里的一切都变了。
“这是……?!”
从模糊的低分辨率画面里,我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些碎片:
——金属房间,墙上挂满老式显示屏。
——一个人影,背对着视角。
——还有……哭声?不,是压抑的啜泣。
不,那是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感觉,眼眶模糊,视野颤抖,但看不到眼泪。像是极度悲伤或愤怒下被扭曲的感官。
叶芙蕾娜的脑部频率稳定下来,波形似乎代表着震惊、难以置信,接着然后是深沉的、几乎要溺死人的悲伤。
她在“扮演”着机械圣女记忆里的凯朵莲,经历着一段悲伤的记忆。
我的接口捕捉到一些声音片段,失真严重,但能分辨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低沉稳重,又带着金属般的坚硬质感。
声音听起来很像……某个我熟悉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莱昂哈德……
“……你爷爷的计划……你出生前就开始了……”
“……意识传输……家族继承的另一种形式……”
“……很抱歉…我不得不反抗……没能救你……”
“……这一次……我们将拯救……汉莎人民……”
滴!滴!滴!
突然,控制台的警报再次响起。
“体温又开始持续上升了,脑波……好像不太正常!我心一紧,双手立刻放在了安全杆上,然而屏幕上适时的出现了字幕。”
【是叶芙蕾娜小姐发来的回应】
【“我正在解析这段记忆”】
叶芙蕾娜的意识开始高速运转,植入她脑部的意识芯片在飞速的理解分析,在把碎片拼凑成完整的叙事。
不过这一次的她游刃有余,体温维持着三十九度的低烧,像一台全速运转中的机器……
雪莉爱菈轻轻揭开舱盖,一边用毛巾擦拭叶芙蕾娜脸上涌出的汗水,一边把冰冷的铁手放在她的额头。
“真是的……这么拼命……让人怎么过意的去。”
模糊的感知碎片像是弹窗般,一个个出现在了园丁的终端机荧幕上,从无数个闪回和断片构成的记忆里,我和雪莉爱菈开始和另一个世界的叶芙蕾娜一起,拼凑起凯朵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