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临时拼凑出的简陋会议室里,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正不耐烦的端坐在圆桌旁。
是我那个宁可用代号自称,也始终不愿透露真名的战友“渔夫”。
见我带着梅丽莎走进来,渔夫立刻将手里的香烟猛吸最后一口,放进烟灰缸一把掐灭。
“我们的客人还没到?”
我和梅丽莎无视了房间里淡淡的烟味,径直在渔夫身边坐下。
“就快了。”渔夫回答。
他将作为军方的观察员参与这场谈判,看得出来霍夫曼多少已经交了底,所以关于接下来的事,现在不便闲聊。
短暂的沉默,大概是见梅丽莎样子有些忐忑,渔夫开口问我:
“她也在列车上吧?情况怎么样?”
目前房间里有三个人,渔夫代表军方,我代表工业区,而梅丽莎代表这列火车上的医生和伤员。
我们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政事,于是渔夫选了一个可以闲聊的话题。
“……还在昏迷,生命体征勉强没问题。”我看着窗外难得的晴空,说。“也许开拓者的医疗科技能救她,也许不能。”
虽然叶芙蕾娜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了很大转机,但对我来说,暂时也没有让她好起来的头绪。所以,更要演好接下来这场戏了。
很快,渔夫手下两位荷枪实弹的士兵报告,谈判大使的载具已安全抵达。我准备站起身迎接,渔夫却摆摆手,示意按兵不动。
“没必要多礼。”
也对。
很快,第一位“对手”在另外两名穿着共和国无畏队黑色制服的卫兵护送下走近房间。来者身材高大,军人气场扑面而来。当我跟他对视时,我们俩不由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脸上有一道很新的伤疤,左边的一只眼睛蒙着黑色的眼罩,当然,令我惊奇的是他的身份。
来者正是在几天前的袭击中,在学院门口向敌人猛烈进攻,以血肉之躯为我和叶芙蕾娜创造战机的战士。
“我是斯雷因上校!代表无畏队出席这次谈判。”
我和渔夫敬了个礼,梅丽莎也慌忙模仿我俩的动作。
“上校,我是杜戈尔,作为工业区的观察员,见到您……平安无事真好。”
斯雷因对我点点头,不失威严的叹了口气。
“我恨不能立刻对雷德利以眼还眼,可手下的很多兄弟还在这辆列车上。在我看来开拓者提出的这次谈判就是浪费时间。所以让我们尽快结束吧。”
接下来走进车厢的是一位身穿笔挺的燕尾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大胡子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年近四十,作为一名政客反倒给我年轻的印象。
他一走进这还残留着烟味的房间,就用丝毫不掩饰嫌恶的眼神扫过了我、渔夫和斯雷因,最后像是躲避垃圾似的,把目光勉强停留在了梅丽莎身上,自我介绍道:
“我是威尔斯大使,我将代表汉莎最高议会出席这场谈判,为国家争取合适的利益……”
也许在这位旧时代的政客眼里,我们这些工人和军方,不过是靠卑鄙手段暂时把持了汉莎政权而已。最终,汉莎的未来还是应当由他背后的那些“高瞻远瞩的大人物”来决定。
“您好,威尔斯大使,我是医护代表梅丽莎,我将向对方传达这辆列车上伤员的身体状况,以及我们在医疗资源上的困境。”
除了梅丽莎礼貌的跟这位大使搭话,这里包括我在内的人,都对这位代表着汉莎传统“贵族”势力的代表轻蔑的爱搭不理。
身为灰钢兄弟会的代表,如果对之前把我们驱逐出议会的家伙有好脸色,那可不符合我的人设。不过更重要的是,莱昂哈德安排给我的任务本就是在谈判桌上给可能存在的叛徒展现出汉莎“派系林立,有机可乘”的假象,所以我不应该对在场的任何人表现出默契。
威尔斯拍掉身上来自恶土的沙尘,在梅丽莎身边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很显然,我们背后的势力彼此之间都暂时难以放下分歧。不过我想,至少在今天这件事上我们是可以达成一致的:叛军的核打击给我们造成了重大伤亡,按照盟约,开拓者应该无条件给予我们援助。但看起来,他们想趁汉莎虚弱,对我们额外提条件……”
威尔斯话没说完,斯雷因就冷哼一声:“盟友?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这么一号盟友。一群在战争时期囤积居奇,靠手里的粮食和科技坐地起价,想让我们流的血为自己牟利的投机者罢了。把大炮架到新避风港门口,他们会像亲人般迎接我们的。”
“上校,我必须提醒您。开拓者是跟我们签订了条约的盟友,他们都是来自被叛军侵略的定居点的流亡者,即使不能在正面战场提供支援,也能策动沦陷区的线人,为我们提供宝贵的情报。而你的想法,只会把本来的朋友推向对立面。”威尔斯略显无奈的劝说。
“朋友?对立面?威尔斯大使,我看你还没搞清楚当下的情况,从雷德利那个混蛋对汉莎发起核打击开始,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转变。现在我巴不得恶土上的所有定居点里的所有人都到汉莎的对立面去!好让我们炸平他们的时候可以丝毫不留情面。一会我会警告那帮开拓者,如果不立刻接收伤员,就等着看站在汉莎的对立面会是什么下场!”
斯雷因毫不客气的放下狠话。
“上校,我们汉莎共和国的立国之本是团结与协作。什么事情都用武力解决,那么你与那些叛军暴徒何异?这个世界经不起更多战争了,难道你看不见窗外的恶土吗?”
“难道你看不见在汉莎引爆的蘑菇云?醒醒吧,威尔斯先生,祖国危在旦夕,唯有战斗到底!你在意的那些汉莎精神如今一文不值,它们已经连同国会大厦一起被炸成了一片废墟,而你,没被装进裹尸袋只是因你的运气好。如果你想继续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跟我们一起战斗,直到把威胁祖国的敌人统统清除,届时,我们再来讨论怎么重拾汉莎精神。”
“……无法交流,你如果觉得可以威胁开拓者,那你就去做吧。但我要提醒你,这么做只会让你的手下白白送命。”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莱昂哈德会派斯雷因来了。这个作战勇猛的上校到了谈判桌上,也是一个完全对计划不知情,真心实意的制造矛盾的愣头青,一个刺头。
“请……请你们停一下。”
梅丽莎深吸一口气,用略微颤抖但坚定的话说到。
“大使先生,上校先生。这辆列车上的急需帮助的伤者数以千计,战士、母亲、老人、孩子……你们争论的每一分钟,都有人的生命在流逝,他们等不起了。我请求你们,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快让开拓者接收伤员。难道还有什么理念,比生命更重要吗?”
“我就怕开拓者不这么想,梅丽莎小姐。”见梅丽莎打圆场,斯雷因勉强压下怒火,不再争论。
“总之,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目前还不明确。我提议我们先统一立场,至少优先在谈判桌上探探对方的口风再做其他决定。上校,武力也并非绝对不可取,只是要慎重。既然你是你提出的方案,我会设法试探他们掌握的武力,以及……态度。”威尔斯也顺势退了一步。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不久,最后一位谈判的参与者也到了。
“我是望月博士,受学院方面委任,我们将作为观察员出席此次与开拓者的会面。并为诸位提供……技术方面的咨询。”
看起来二三十岁之间,戴着黑框眼镜,身穿一套武器研究署里标准白大褂的黑发女性有些腼腆的向我们自我介绍到。她身后还有另外两位身穿研究服的年轻男女,看样子拘谨的说不出话。
在克里格教授手下“打工”的时候,我跟这位女性有过几面之缘。因为她有着类似魅音的独特肤色和发色,所以我对她稍微多关注过一丢丢,不过也仅限知道她的名字是望月朔,负责恶土气象方面的研究工作,与我的工作不存在太多交集。
她的黑眼圈几乎要把本就不显眼的小眼睛圈住,看来在恶土的一路颠簸令她没怎么休息好。
“既然人都到齐了,也有了共识。那就立刻动身吧,梅丽莎小姐说的没错,我们的时间刻不容缓。”我道。
没有人反对。
由于初次见面的一点不愉快,在前往峡谷缆车的路上,大使们各走各的。我又跟梅丽莎和渔夫走到了同一路。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老兄。”我对渔夫笑道。
“钓鱼的时候,要集中精力。”
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再多问。
我和手下反复确认过安全后,缆车以近乎缓慢爬行的速度,在锈迹斑斑桥梁的嘎吱呻吟中,载着我们开始穿越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们脚下的老旧桥梁是列车前往新避风港的必经之路,年久失修是必然的。为了保证安全,这几天开拓者和我的工友们分别在桥梁两端拉起了数条钢缆,以便降低列车对桥梁施加的重力。桥梁的对岸是一座同样年久失修的铁道站台,谈判的地点就在已经废弃十余年的火车站里。
临近桥的尽头,通讯再一次适时的响起。
“汉莎同胞,欢迎来到新避风港。”通讯的另一头,是一个沙哑的嗓音。这些天,在桥梁另一端跟我同步施工的工程指挥者,也是这个沙哑嗓音,但我没多问他的身份。
“你是谁?”威尔斯大使问。
“我是开拓者的谈判代表,您们可以称呼我的代号‘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