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蝉鸣得撕心裂肺，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抗议这闷热的天气，阳光白晃晃地砸在地上，空气黏糊糊的，糊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开学？开什么学？
韩煜晨瘫在空调房里，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地翻滚着。
但没办法，今天是个“大日子”——不是开学，是提前返校分班，外加更重要的，社团报名！
他磨蹭到快中午，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冲了个凉，特意用了点高级的沐浴露，换了身干净利落的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最后郑重其事地蹬上他那双擦得锃亮、黑红配色骚气冲天的 T-Mac 3 球鞋，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
嗯，虽然心情不咋地，但门面得支棱起来。
走到龙华二中气派的大门口，他看着里面那座显眼的体育馆，心情稍微好了点。
掏出手机，找了个角度，“咔嚓”一声，低头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配文：「龙华二中…你们的王来了！！！」（后面跟了个嚣张的戴墨镜表情）
发送，然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种“老子很酷莫挨老子”的姿态，迈步进了校门。
果然，一进门，他那张脸就成了移动的焦点，倒不是他自恋，是那些学长学姐的目光实在太炽热了。
“同学！话剧社考虑一下吗？你这气质，绝对王子候选人！”一个戴着眼镜的学姐热情地递上传单。
旁边有人起哄：“哟，王子专业户来了！今年的男主角有悬念喽！”
“同学同学！辩论社！我们需要你这样颜值与逻辑（可能）并存的鲜肉撑门面！”
“长得真好看哟…像那个…那个谁！就我们学校那个校花！”
校花？
“对对对！有点像！但感觉更亲和一点！”
各种声音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韩煜晨表面维持着高冷，心里其实有点小得意，但更多是不耐烦。
他目标明确，心之所向，只有一个——篮球队！那些叽叽喳喳的社团，在他眼里都是通往篮球圣殿路上的绊脚石。
他加快脚步，甩开那些热情过度的招揽，朝着校园深处的体育馆走去。越往里走，人越少，越安静。
终于，那座红墙建筑出现在眼前。
然后，他愣住了。
体育馆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那种暂时没人的空，而是那种……仿佛很久没人来过的、带着点灰尘味的死寂。
篮球架像沉默的巨人，篮板蒙着一层灰，地上划的线都有些模糊了。
韩煜晨站在门口，感觉一阵凉风吹过，带着几片看不见的落叶。
“……卧槽？”他忍不住低骂出声，“这特么是篮球队报名处？这是冷宫吧？！”
他想象中的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竞争激烈的场面呢？这跟他王者归来的气势完全不搭啊！
他像个误入禁地的丧尸，拖着脚步走进去，东张西望。
只有二楼隐约传来羽毛球拍击球的声音和笑闹声，更衬得一楼的空旷和寂寥。
他看了看墙上模糊的指示牌，写着“报名处”的箭头指向东门。
他蔫头耷脑地往东门走，一点竞争心都提不起来，感觉自己像个**。
就在他快要被这诡异的寂静吞噬时，一阵熟悉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砰…砰…砰…
富有节奏感，沉稳，有力。
是篮球撞击木地板的声音！
韩煜晨的神经瞬间绷紧！就像嗅到猎物气息的猎豹，所有的慵懒和失望一扫而空。这运球节奏…有点东西啊！
他立刻猫着腰，放轻脚步，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摸到东门入口，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场中央，一个身影正在练习投篮。
是个女生。
半扎着黑色的短发，几缕碎发被汗湿贴在颈侧。身上穿着橙白色的篮球服，背后印着醒目的“1”号和……莫雨婷？名字还挺甜。
动作流畅，起跳，出手，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这动作…这姿势…德文·布克？！
韩煜晨的眼睛瞬间亮了！心脏砰砰狂跳！
卧槽！篮球女孩！还是技术这么好的篮球女孩！居然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冷宫”球馆里遇到了！都有自己的球衣的，应该是老队员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赐良缘？官配登场？！老天爷！我谢谢你啊！假期结束的郁闷瞬间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散了！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八百集偶像剧了，什么球场邂逅、共同进步、称霸全国……
脚步不自觉地就迈了出去，准备去前面的登记处报名，顺便……要个联系方式？
就在这时，场上的女孩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停了下来，抱着篮球转过身。
她的头发因为运动有些凌乱，韩煜晨这种对发型不太敏感的，自动过滤了这点小瑕疵，目光直接锁定了那张脸——
美！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的美！眉眼锐利，鼻梁挺直，唇色很淡，但组合在一起，又莫名有种……让人想靠近的吸引力？又有点可爱？
是他的菜！绝对是！
韩煜晨感觉自己的嘴角快要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挺直腰板，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试图摆出点明星架子。
那女生看着他，眼神没什么温度，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朱唇轻启，声很冷冷，带着点不耐烦：“新人？去南门。”
韩煜晨：“……？”
他脑子卡壳了。南门？去南门对狙吗？他记得南门那边好像是……放大型垃圾桶的地方啊？
不是……这美女……几个意思？！刚才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好感度直接从山顶跌到谷底。
可他有个致命弱点——面对不熟的、特别是还挺好看的女生，容易紧张，容易腼腆。
此刻，他心里气得快炸了，但话到嘴边却变得颤颤抖抖：“同…同学…这里，指示牌明明写的东门报名啊…而且南门，南门不是放…放大垃圾桶的地方吗？”
莫雨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对啊。大垃圾桶。”
这一声叫得流畅自然，仿佛“大垃圾桶”就是他的法定称谓。
韩煜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莫雨婷似乎觉得打击力度还不够，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单挑啊，赢了让你在这报名。”
韩煜晨彻底懵了。这脑回路！清奇到能把他玩死！
女生和男生身体天赋有差距，单挑个毛线啊！但这赤裸裸的挑衅和鄙视，像根针一样扎在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上。
咽不下这口气！绝对咽不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火山爆发，硬生生挤出一个自以为很绅士、实则有点僵硬的笑容，声音都变了调：“我…我接受了。”
为什么莫雨婷能这么顺畅地“调戏”他？
因为在她打量韩煜晨的第一眼，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膝盖上那道还挺新鲜的疤痕。
一看就是伤没好利索就跑来嘚瑟的。以她那种别扭的性格，根本说不出“同学你伤没好先回去养养”这种关心人的话。那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
打服你，让你自己滚回去养伤。
来到半场，韩煜晨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下这球场的设施，真不错。
单挑开始。莫雨婷先攻。
她知道硬碰硬不行，根本不跟韩煜晨身体接触，几个快速的变向调动重心后，突然一个急停，衔接流畅的转身，后仰跳投！
动作飘逸，带着布克的影子。
韩煜晨反应极快，判断对了方向，但就在他左脚发力起跳的瞬间，右膝传来一阵清晰的酸软和刺痛！
那条伤腿像是突然叛变了，沉重得不听使唤，死活跳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球划过一道弧线，空心入网。
0：1。
韩煜晨心里骂了句，咬着牙回去接球。
第二球，莫雨婷如法炮制，又是一个急停跳投。她就是在赌韩煜晨的膝盖不敢发力。
果然，韩煜晨再次起跳失败，像个笨拙的稻草人，徒劳地伸了伸手。球再次命中。
0：2。
第三球，莫雨婷甚至懒得突破了，直接在三分线外干拔。
韩煜晨拼尽全力想扑上去，膝盖却传来更尖锐的疼痛，动作完全变形。
“唰！”三分命中。
0：3。干净利落。
莫雨婷拍了拍手，捡起球，看着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的韩煜晨，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你先能跳起来再来蹦跶吧。”语气里的嘲讽拉满。
韩煜晨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羞愤、尴尬、膝盖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球场。
他都没注意到，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拐角，一个穿着宽松运动服、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李勋教练，正眯着眼睛看完了全程。
李勋早就听说过韩煜晨这块璞玉，初中联赛的明星，球风飘逸，是他梦寐以求的好苗子。
可他有点轻微的……反应慢半拍，等韩煜晨都跑没影了，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哎哟！那小子！”
他撑着栏杆想追，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喊也喊不回来了。
他忍不住回头谴责还在场上的莫雨婷：“莫雨婷！！！那是块好料子啊！你这么打击他自信心！等你哥毕业了，咱们男篮就真没人了！”
莫雨婷混不吝地回嘴：“胖老头！你没看见他膝盖上那口子？刚拆线就来找虐，我这是让他回去好好养伤！”
李勋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你不能好好说？！这么搞，人家养好伤还敢来吗？！”
其实本来这个教练是出了名的脾气好的，只是看见一块璞玉在自己眼前就这么明摆着溜走，还是被别人踢走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怒火攻心。
“哎呀知道了！”莫雨婷不耐烦地摆摆手，“肯定不能让你这宝贝疙瘩溜了的！现在男篮不还有我哥撑着吗？”
“未来，要看未来！”李勋摇着头，慢悠悠地往回走，心里堵得慌。
在楼梯间，他撞见了下来查看情况的球队女经理。
“李教练，楼下刚是不是有人来报名？”女经理问。
李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来了…又走了…”
体育馆外，炽热的阳光下，韩煜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保上自己穿着球衣帅气的照片，又想起刚才的惨状和那句“大垃圾桶”，感觉无比刺眼。
他点开朋友圈，找到那条「你们的王来了」的动态，手指悬在“删除”上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太丢人了，删了更像心虚。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填好的篮球队入队申请书。
盯着看了几秒，忽然用力地、发泄似的，将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旁边那个标着“不可回收”的……大垃圾桶里。
碎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混在果皮和废纸里。
开局即天崩！王者归来？归个屁。
他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
这学开的，他妈……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