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一点二十七分，韩煜晨冲进体育馆时，防晒喷雾混着塑胶地板的灼热气息糊了他一脸。
三十七度的阳光把穹顶玻璃烤成放大镜，在人群里烫出此起彼伏的汗渍。他望着乌泱泱挤在登记台前的队伍，突然觉得校服短袖黏在后背像层保鲜膜。
“高一男篮填蓝表！这边可以排队！”
戴渔夫帽的男生举着扩音器喊话，脖子上挂的秒表随动作晃荡。
韩煜晨眯眼认出来是上届市联赛的最佳防守——现在正被新生围着要签名。
左侧篮板下堆着成箱的矿泉水，两个高二队员正用担架抬冰桶，冰碴子撒了一路，被穿AJ的男生骂骂咧咧扫开。
莫叶泽坐在最里侧的报名处，膝盖上摊着本边角卷起的登记册。
他今天没穿球衣，套了件洗褪色的湖人训练衫，正低头给血压计换电池。
有个寸头新生举着体测表凑过去问什么，他指了指东南角的体脂秤，顺手把对方歪斜的号码布扶正。
“让让！器材车过一下！”
韩煜晨侧身避让推着跳高垫的推车，瞥见垫子缝隙里卡着去年的冠军锦旗。
韩煜晨不知不觉已从末尾蠕动至前面，开始开户般的登记。
“位置是控球后卫是吧？”
莫叶泽头也没抬，笔尖在韩煜晨的表格上游走。
体育馆西侧的报名长桌被晒得发烫，莫叶泽的圆珠笔尖在登记表上洇出个小墨点。
他正低头核对上一行信息，后脖颈的汗顺着脊柱滑进衣领，手里还攥着半瓶结霜的盐汽水。
“推荐人写谁？”他没抬头，笔尖悬在表格倒数第二栏。
桌角堆着的报名表被电扇吹得哗啦响，混着远处体测区的拍球声。
韩煜晨把被汗浸软的表格往桌沿按了按：“莫叶泽。”
笔尖顿住，盐汽水瓶外壁凝着的水珠“啪嗒”砸在表格上。莫叶泽扯过纸巾按在洇湿处，这才掀起眼皮——少年正用护腕擦汗，左耳后贴着块创可贴，边缘翻起个小角。
“上周三下午，”莫叶泽突然用笔杆敲了敲桌角的暖宝宝堆，“到有个打得很不错的，你真来了。”。
“那么你的姓名？”
“韩煜晨。”
笔尖在纸上打了个旋儿，莫叶泽的视线扫过他的膝盖：“火字旁的煜？晨是日字头那个？”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突然从脚边纸箱摸出捆肌效贴，“算是礼物，把这个塞包里，下午三点集训别迟到-教练最恨踩点的人，相信你的实力，一定能入队。”
远处有人扛着记分牌经过，莫叶泽伸长胳膊护住差点被撞翻的墨水瓶。
韩煜晨发现他小臂内侧用防水笔写着今日待办事项，第三条正被重重划掉：
*给小麦迪留柜子*
“哦对，”莫叶泽抓起瓶新的盐汽水推过去，瓶身还带着冰柜的寒气，“更衣室密码是0003，一定得入队，柜子都给你留好了。”
他说话时仍在不断的微微动着手腕，登记着，声音却突然低下来，“女篮部今天加练，走西门楼梯能避开韩队长的死亡凝视。”
电扇把表格吹到地上时，韩煜晨瞥见最底下那张的备注栏画着哭脸——正是上周单挑时自己打铁最狠的投篮点分布图。
突然“哐当”一声，器材室铁门被撞开。五个男生扛着折叠椅出来，最前头的吼着：“力量测试改到南更衣室！有谁要测握力的跟过来！”
人群呼啦分流出去三分之一，莫叶泽趁机把登记册塞给路过的副队长。
莫叶泽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谢谢副班长咯，送到女篮队长韩初晴那里好。”
甩头回望韩煜晨。
“两点钟去三号场。”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顺便把这个交给女篮部——别偷看，上周有人拆了韩初晴的战术分析，现在还在医务室冰敷膝盖。”
韩煜晨捏着信封穿过人群时，听见身后传来莫叶泽的喊声：“这这这，报名的能来这排队！”
韩煜晨攥着信封挤过人群时，西侧楼梯间的穿堂风掀起他汗湿的后领。
霉味混着镁粉的气息扑面而来，台阶上散落的能量胶包装被踩得噼啪作响。他刚踏上二楼平台，就听见头顶传来篮球撞击消防门的闷响。
“菜鸟，你挡我太阳了。”
莫叶泽给的牛皮纸信封突然被抽走，韩煜晨抬头看见莫雨婷坐在消防梯上，狼尾发梢垂下来扫过他鼻尖。
她右腿护具的魔术贴松了一角，露出里面缝着的韩初晴应援手环。
“女篮部在顶楼，三楼新建的球场。”她翻身落地时带起一阵薄荷味的风，帆布鞋尖精准踩住滚动的篮球，“不过建议你等十分钟再去——你姐正在给新来的上刑。”
韩煜晨还没细品味话语，就瞥见她手机屏保是韩初晴的投篮抓拍，画面里银发少女的起跳高度明显异常。
“她膝盖...”
“老伤了”雨婷突然用信封拍他胸口，力道大得像在测试心肺功能。
“上个月省联赛她打着封闭上场，中场休息时吐在战术板上。”
她说着掀起球衣下摆，腰腹处贴着张膏药，上面画着流泪的东契奇Q版头像。
远处传来器材室卷帘门拉响的轰鸣，莫雨婷把信封塞回他怀里：“告诉韩初晴，她藏在更衣室第三排通风口的止痛药快过期了。”
转身离开时，她突然压低声音，“顺便提醒她-今晚十点，老地方。”
别了莫雨婷后，他一路小跑一颠颠的上楼。
当他推开女篮部大门时，冷气混着韩初晴身上的柠檬气息而来：
韩初晴将战术板抵在胯骨处转身时，77号球衣下摆翻起一截冷白腰线。
顶灯在她银灰色发丝间滤出碎钻般的光斑，随着调试投篮机的动作，肩带在锁骨窝投下细长的阴影。
当她把散落的资料塞进铁柜，踮脚时绷直的脚背几乎与小腿成一条直线——像某种警觉的猫科动物在丈量领地。
她的声音如冰刃一般劈开这炎热的空气。
“东西放外面。”她侧头，白皙的肌肤更凸显下颚线，汗珠正沿着耳后那颗淡褐色泪痣滑落，在战术板边缘溅出极小的水花。
银灰色高马尾随动作摆动。
窗外的烈日把她的影子烙在地板上，178cm的身形被拉得更具侵略性。
韩煜晨冲出女篮部时，秒表蜂鸣正穿透三层楼板刺入耳朵。
他忘了自己还有试训…
他扯开黏在后颈的湿发，蹬着防火通道栏杆翻到二楼，落地时膝盖旧伤突地抽痛——这让他想起莫叶泽给的肌效贴还塞在裤兜里。
体测区的地板被汗渍浸成深色，塑料桩在高温下散发刺鼻气味。
体能试训。
负责掐表的助教每喊一次“回！”，就有新生撞翻隔离带。
韩煜晨在第四次折返时太着急咬到舌尖，血腥味混着汗液滑进领口，余光瞥见场边几个高二生正对着他摇头。
“控卫组加测三组！”教练的哨子几乎戳到他耳膜，“最后那个蓝衣服的！你摆臂姿势吃风速呢？”
地板上黏着隔夜的汗渍，在四十度高温里发酵出酸腐味。
韩煜晨第四次冲过终点线时，喉咙泛起的铁腥味让他想起撕碎的入队申请。
那张纸也带着同样的血腥气。
“最后三组！”张教练的秒表掐碎最后一丝侥幸。
两个新生瘫坐在消防栓旁干呕，黄色隔离带缠住其中一人的球鞋，像条将死的老蛇。
第五组
韩煜晨蹬地时右膝护具突然崩开魔术贴，右膝的阵痛折磨着他，他好像在拖着一条腿，甩了甩头，他的瞳孔骤然缩起，好似看见了莫叶泽那神似科比的球风。
“Black Mamba Spirit”他小声带着喘息喃喃着。
他故意用牙齿扯松护腕，任其滑落在地-就像上周甩开韩父的铂金卡。
第六组
倒数第二趟折返时，隔壁场传来篮球入网的脆响。
韩煜晨突然发力，摆臂幅度撕裂空气，仿佛要将心脏甩出肺腔。
他们小组第一的身影，逐渐与他相近。
决胜组
最后三十米，他的视野开始泛灰。左侧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把改锥在撬韩初晴藏在战术板里的秘密。
终点线在视网膜上分裂成两道重影，却在此刻听见场边铁门被推开——
“压线！”
韩煜晨栽进缓冲垫时，鼻腔灌满前夜呕吐物的馊味。
秒表定格在比及格线快7秒，教练的圆珠笔在名单上划出深沟：“比同时期莫叶泽还快！”
教练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背，难得的舒展皱纹：“好样的，小子！”
场边传来零星掌声，混着被淘汰者撕体测表的裂帛声。
“去右面那个全场，分组，开始投篮试训。”教练看了看名单皱起眉头，打了个手势。
“今天是不让我活了。”韩煜晨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
地板被擦得锃亮，印出每个人的身影，此时的球场已不像刚开始那样拥挤，大概只留了20多到30多个人，井井有条。
“第一组，第一个人，韩煜晨，上三分线。”教练冷冷地说道。
韩煜晨深呼吸调整一口，小跑到三分线底角，双手张开做出随时拿球的预备，眼睛如同豹子般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篮框。
一声利落的“开始”，韩煜晨拿起球屈腿，随后腾空而起，高肘位显得优雅，投篮开始…
底角
韩煜晨前四投全铁，篮球撞筐声像在敲打生锈铁桶。
要知道每个点位必须十投六中才能晋级。
莫雨婷翘着二郎腿坐在记分台上：“要不要帮你预定圣约翰国际部的心理辅导？他们治打铁很有一套。”
莫雨婷晃荡的小腿在记分台边缘划出冷白的弧线，狼尾鲻鱼头的发尾扫过锁骨，挑染的雾霾蓝在顶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莫雨婷的眉眼生得极利，在黄昏光线下折出冷钢的质感。
当她眯眼打量韩煜晨的投篮姿势时，睫毛在瓷白的下眼睑投下栅栏状的阴影，让人想起暴雨前低垂的云线。
鼻梁的线条带着工笔画般的精确，山根处微微凸起的骨节在顶灯下晕出小片珠光，汗珠滑落时仿佛流星划过雪原。
唇色是常年被薄荷糖腌渍出的淡樱色，薄唇总是带点挑衅的意思。
汗湿的复古球衣领口滑向右侧，露出肩颈处一道淡粉色疤痕，被银色月牙链坠恰到好处地截断。
接球再次拔起第六球勉强擦板时，她突然用韩初晴的手机（女篮队长有手机）外放麦迪35秒13分的解说：“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十中六勉强过关。
左侧45度
起跳时护膝魔术贴崩开，在这个点位的十球中的第七球砸中篮筐后沿弹出三米。
莫雨婷吹着泡泡糖：“麦迪干拔美如画，你这就剩个'拔'了。”
韩煜晨走向弧顶时，发现放篮球的球架后方多了瓶结霜电解质水。
瓶身用荧光笔潦草标记着“起跳前0.3秒吸气”，正是他上周被莫叶泽骂过的呼吸漏洞。
韩初晴的身影在二楼消防门一闪而过，77号球衣下摆卷着战术笔。
韩煜晨迅速调整。
十中八。
右侧45度。
前几球空心入网，第八球打铁后，韩煜晨突然扯下发带。
风掀起他汗湿的额发，露出与韩初晴如出一辙的眉骨弧度。
出手时，他无意识模仿了韩初晴赛前整理马尾的习惯动作——食指掠过耳后，球划出反常的高抛物线。
唰！
空心入网声惊飞屋檐下的麻雀。
右侧底角。
右侧底角最后一球在空中旋转时，韩煜晨瞥见二楼栏杆上挂着条蓝丝巾残片。
风卷起布料露出“77”刺绣的瞬间，篮球也擦着篮网旋入筐中，好像默契。
十中九。
投篮训练通过。
韩煜晨仰躺在尚未散尽塑胶味的场地上，喉间的灼烧感像吞了团火。
视线里扭曲的天花板灯管忽明忽暗，让他想起上周被韩父摔碎的手机屏幕。右膝护具的魔术贴早不知崩到哪里去了，手术疤痕暴露在风里，一跳一跳地疼。
莫雨婷的帆布鞋尖戳了戳他小腿肚：“喂，更衣室密码是0003。”
她扔来的毛巾带着女篮部更衣室的茉莉香波味，“别死这儿，挡着拖地了。”
场边统计板的数据还在滚动，韩煜晨的命中率卡在61.2%——比及格线多进的两个球，恰好是韩初晴调整过篮网高度的点位。
他抬手抹了把眼皮上的汗，瞥见二楼监控屏蓝光一闪，某个银灰色发梢的影子正从镜头前退开。
莫叶泽蹲下来拆他护膝的动作像在拆炸弹，医用胶带撕拉声里混着句：“明早五点四十，带护踝来，做的很不错。”
说完往他怀里塞了罐电解质水，罐底贴着的便签被汗渍泡软了，只剩“呼吸”二字依稀可辨。
场馆顶灯次第熄灭时，莫雨婷锁门的链条声在走廊回荡：“走前关总闸啊菜鸟。”
那一份新队员名单中，韩煜晨的名字，在第一位闪闪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