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顾公子来了。"二丫从角门跑进来，发辫上的珠花晃得人眼花，"说是找大公子论诗呢，可我瞧着，他往咱们院儿这边绕了两遭了。"
苏砚儿心里一跳。顾昭？
她赶到前院时，正见顾昭站在垂花门下，月白锦袍被风掀起一角，手里捧着本《楚辞》，倒像是真来讨教学问的。苏明轩站在他旁边，正指着廊下的海棠树夸"这花开得好"，顾昭的眼睛却往她这边飘，撞个正着时，耳尖腾地红了。
"苏三姑娘。"他抱了抱拳，声音比春风还轻，"那日在顾府，多谢你的桂花糕。"
"顾公子客气了。"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那糕...我重新蒸了回，不苦了。"
顾昭眼睛一亮，刚要说话，苏明轩拍了拍他肩膀："走罢，我房里新得的端砚，正好试试。"他又转头冲苏砚儿笑，"三妹妹也来？"
苏砚儿摇头："我还得去给老夫人抄经呢。"
她转身往内院走，听见顾昭低声问："苏三姑娘每日都这么忙？"
"她呀，"苏明轩的声音带着笑，"庶女嘛，总得多做些活计。"
苏砚儿攥紧了袖中的账册。庶女——前世那些人，可不就仗着她这身份，把"通敌密信"往她头上扣？
暮色漫上来时，她又溜去了库房。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在空了大半的账册架上，像撒了把碎银子。突然，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慌忙躲进米缸后头，就见翠儿举着盏灯笼进来，往架上扫了两眼，从袖中摸出张纸——正是她失踪的《兵策》摘抄！
"姑娘，该回房了。"二丫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翠儿手一抖，纸页飘落在地。苏砚儿借着月光瞧得分明，那纸上的字迹和她的像极，可仔细一辨，捺笔收得太急，倒像是照着模子描的。
她躲在米缸后头，听着翠儿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心跳得像擂鼓。原来有人早就在仿她的笔迹——前世那封"通敌密信"，怕就是这么来的。
"砚儿？"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撞翻米缸。顾昭站在库房门口，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我瞧你往这边走，怕你摔着..."
苏砚儿喉咙发紧。前世的顾昭，也是这样，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直到那封密信出现，他眼里的光才彻底灭了。
"顾公子，"她把袖中的账册往他手里一塞，"你且看看这个。"
顾昭借着月光翻了两页，眉峰皱成一团："这是...苏府与北戎商队的往来？可这些记录..."
"被撕了。"苏砚儿望着院外的紫藤架，风过时落了满头花，"顾公子，有些事，从十五岁就开始了。"
顾昭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砚儿，不管发生什么，我信你。"
苏砚儿鼻子一酸。想起前世他举着密信问"这是你写的？"时的模样。原来最疼的不是刀扎进心口，是他眼里的光灭了。
"我知道。"她轻声说
夜风卷着紫藤花往两人脚边落，顾昭的手指慢慢收紧。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苏砚儿望着渐浓的夜色，心里的阴霾却更重了
月过中梢时，苏砚儿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袖口。
院外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她摸黑绕到西跨院的老槐树下，树皮蹭得手背生疼。前两日扫院子的张妈说过，这棵树第三根分权上有块活石——她踮脚一扣，果然摸到个铜钥匙，凉得扎手。
密室门轴吱呀一声，霉味裹着潮风扑脸。她反手将门掩上，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暗黄的光映得四壁的青砖泛青。前世她从未进过这密室，只记得苏明远总说"内宅女眷莫管外事"，如今才知，这外事里藏着要她命的刀。
木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檀木匣，她掀开第三个时，一封边角卷起的信笺滑了出来。
"北戎王庭急件"几个字刺得她眼皮跳。展开来，墨迹发暗，写着"青梧计划已入正轨，顾氏军粮动向......"她指尖发抖，又翻出几封，全是北戎细作的密报，最后那封落款是"苏明远"。
"三姑娘好兴致啊。"
冷不丁的话音惊得火折子掉在地上。苏砚儿抬头，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门口站着的人——苏明远穿着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玉佩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尖。
她喉结动了动，强撑着站起身："大伯这是......"
"我倒想问，三姑娘深更半夜，不在自己院里做女红，跑我书房后的密室做什么？"苏明远一步步走近，鞋跟敲在青石板上，"莫不是......找什么不该找的？"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她咬了咬舌尖，疼得眼眶发酸，倒笑出声来："大伯说笑了，我白日里在廊下捡了块钥匙，想着许是哪个丫头丢的，就来碰碰运气。"
她指了指脚边的火折子，又摸了摸发鬓："您瞧，我连灯都没点，哪敢乱翻东西？"
苏明远的目光扫过她脚边散落的信笺，停了两息，突然笑出声："三姑娘倒是机灵。"他弯腰捡起那封"青梧计划"，信笺在他指间折出一道痕，"既是来还钥匙的，便随我去前院喝杯茶，权当赔罪。"
茶盏在桌上磕出脆响时，苏砚儿的后背已经浸透了冷汗。她捧着茶碗，看苏明远的手指在案上敲出轻响："三妹妹年纪小，有些事不必太上心。"他忽然倾身凑近，声音低得像蛇信子："尤其是......别人家的事。"
出前院时，晨雾已经漫上来。苏砚儿望着东厢房窗纸上渐亮的天光，摸了摸袖中——方才弯腰捡火折子，她悄悄把最底下那封"顾府军防图"塞进了缠腰的丝绦里。
"三姑娘！"小丫鬟春桃从角门跑过来，鬓角的珠花乱颤，"顾府的人送帖子来啦，说是顾公子昨日校场演武，一箭射穿了靶心，老爷夸他'虎父无犬子'呢！"
苏砚儿接过帖子，红纸上的墨香混着晨露的湿意。春桃还在絮叨："我听门房说，顾公子今日要去太学，路过咱们府门口，特意让轿夫慢些走......"
"春桃。"苏砚儿打断她，把帖子收进袖口，"去厨房给我端碗酒酿圆子，要加桂花的。"
春桃应着跑远了，她摸了摸丝绦里的信笺，指尖触到粗糙的纸边。晨风吹来，带起她鬓角的碎发，她忽然笑了——前世没护住的月光，这一世，她偏要把它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