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苏砚儿在廊下绣花。
绣绷上的并蒂莲才绣了半朵，就见王嬷嬷领着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手里提着藤条箱："三姑娘，老爷说您院里的丫头手笨，特意调了菊香、兰草来伺候。"
菊香和兰草规规矩矩福身，苏砚儿却注意到，两人耳后都有块青斑——那是北戎细作特有的刺青，前世她在刑场见过。
"有劳嬷嬷。"她低头穿针，绣针在绷子上划出银亮的线，"春桃，去把我屋里那罐蜜饯拿给两位姐姐。"
春桃应着跑进屋，苏砚儿抬眼，正撞进菊香的目光——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紧。她垂眸盯着绣样，并蒂莲的花瓣在针下慢慢舒展，从昨夜到现在，她院里多了三个暗桩，门房换了班，连扫院子的张妈都被调去了东跨院。
"三姑娘这并蒂莲绣得真好。"菊香凑过来，指尖差点碰到绣线，"比前院大奶奶的还细致。"
苏砚儿把绣绷往怀里拢了拢："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教你。"她顿了顿，又笑，"就是这针脚讲究，得慢慢来。"
菊香的脸僵了僵，退到廊下。苏砚儿望着她的背影，把绣针别在衣襟上。
远处传来打更声，苏砚儿抬头，正看见顾昭的青呢小轿从府门前经过。轿帘掀开条缝，少年郎的眉眼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春桃。"她唤了声，"把我那支翡翠簪子包好，明日送去顾府。"
春桃眨眨眼："不是说要留着及笄用吗？"
苏砚儿摸了摸发间的木簪，笑了："及笄还早，有些东西......得趁早送。"
窗外的蔷薇在风里晃了晃，落了片粉白的花瓣在她膝头。苏砚儿捏起花瓣，轻轻放进袖中——这一世，她要护的不只是顾昭，还有那朵，前世没能开全的并蒂莲。
春末的日头刚爬上廊角，苏砚儿正伏在石案上临《兵策》，狼毫尖悬在"破阵"二字上迟迟未落。前院突然传来门环哐当响，混着粗粝的外乡口音："苏管家，咱们这趟带的湖绸可都是顶好的——"
她手一抖，墨点在宣纸上洇开个黑团。
"三姑娘又在练兵法？"贴身丫鬟翠儿捧着茶盏过来，瓷盖磕碰出细碎响，"夫人说了，姑娘家该多学学女红，您这《兵策》......"
"你听那口音。"苏砚儿没接茶，指节叩了叩石案，"像不像北戎人？"
翠儿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泼在她青布裙上："姑娘莫要乱说！北戎蛮子早被大将军打跑了，哪能来咱们金陵城？"
前院的喧哗顺着穿堂风飘过来。苏砚儿耳尖微动——那几个"商人"说话尾音上挑，确实带着北戎草原的沙砾感。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其中一人咳嗽时，她瞥见他腰间露出半截皮质箭囊，边角磨得发亮，分明是常年佩刀的痕迹。
"我去前院瞧瞧。"她放下笔，刚要起身，翠儿突然拦在跟前，指尖掐得她手腕生疼："姑娘！夫人说过，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该往男客堆里凑......"
那股子狠劲让苏砚儿想起前世。那时她也是发现丫鬟行踪可疑，结果被灌了哑药丢进柴房，等再出来时，"通敌密信"已经摆在顾昭案头。
她不动声色抽回手，指尖在翠儿腕间的红绳上扫过——这是昨日她亲手编的，此刻绳结却歪了，像是被人粗暴扯过。
"我不过去，你帮我拿块薄荷糕。"她笑着推了推翠儿，"方才在厨房见张妈蒸了新的。"
翠儿应了声，裙角带起一阵风跑远了。苏砚儿盯着她的背影，等那抹青布转过月洞门，才撩起裙角跟了上去。
后巷的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苏砚儿贴着墙根走，听见拐角处传来压低的对话："......那小蹄子每日卯时练字，墨汁儿都是松烟的，你记准了？""自然记准了，苏三姑娘的字迹，咱们主子要得紧。"
"主子？"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冷笑，"等拿到手，那封密信就能送进顾府了——"
"嘘！"
苏砚儿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那封"通敌密信"，她明明从未写过，原来早在十五岁就有人在算计她的笔迹！
"姑娘！"
翠儿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栽进冬青丛。回头看时，那两个"商人"已不见了踪影，只剩翠儿举着薄荷糕站在巷口，额角渗着细汗："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地上湿，仔细滑着。"
苏砚儿接过薄荷糕，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她盯着翠儿发颤的睫毛，突然想起前世刑场上，这丫头跪在监斩官脚边哭："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三姑娘逼奴婢抄的......"
"翠儿，"她把糕纸揉成一团，"明日顾府二公子来咱们家抄书，你帮我挑本《论语》。"
"顾二公子？"翠儿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就是那个会背《孙子兵法》的顾昭？"
苏砚儿心口钝痛——前世顾昭也爱抄书，她亲手给他磨的墨，最后却成了指证她的"罪证"。
第二日卯时，顾昭的青衫果然出现在苏府书斋。他低头抄书时，发梢扫过手背，腕间玉镯碰在案上，叮铃一声。苏砚儿捧着茶盘站在廊下，看他翻页时，书脊露出道缝隙。
"姑娘，茶要凉了。"翠儿在身后轻声提醒。
苏砚儿手一抖，茶盏重重搁在托盘上。她盯着那道缝隙，想起昨夜在枕头下藏了半宿的纸条——"小心北戎"四个字被她写了又揉，墨迹都晕开了。
"顾公子，"她端着茶盘进去，"这是碧螺春，新采的。"
顾昭抬头时，眉峰微挑。他生得清俊，眼尾却带着点未褪的青涩，哪像前世那个披甲踏血的顾将军？苏砚儿喉头发哽，茶盏差点泼出来。
"我自己来。"顾昭伸手接茶，袖口带起一阵风，书页哗啦翻到后半本。苏砚儿指尖迅速一弹，纸条顺着风钻进书里。
"谢苏三姑娘。"顾昭低头抿茶，喉结动了动，"这茶......比我娘煮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