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厅,周嬷嬷的影子还黏在身后。苏砚儿绕到后园,故意蹲在井边逗猫,"阿橘,你说这丝绸里藏的是缎子,还是..."她压低声音,"带倒刺的箭头?"
那猫"喵"地窜上树,枝桠间漏下的光斑里,老仆张叔正扫落叶。他扫得慢,笤帚尖儿在青石板上画圈,扫到第三圈时,脚边的竹篓晃了晃——里面塞着半块发霉的炊饼,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
苏砚儿蹲下身捡猫,手指在竹篓边一勾,纸角便蹭进了袖中。等周嬷嬷的咳嗽声从假山后传来,她才慢悠悠直起腰,袖中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西院井台第三块砖下,有北戎人留的暗号。"
夜里月黑,苏砚儿摸黑翻上围墙。她上个月在墙根埋了块碎瓷,此刻踩上去稳稳当当。西院井台的砖缝里塞着半截红绳,她蹲下身,指甲抠进砖缝——砖下是个油皮纸包,打开来是粒骰子,六个面都刻着奇怪的符号。
"三姑娘好兴致。"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她手一缩,骰子骨碌碌滚进草丛。苏明远从树后走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左眼皮跳得厉害,"大晚上不歇着,在井边找什么?"
"找...找镯子。"苏砚儿指着腕子,"前儿掉这儿了。"
苏明远弯腰捡起骰子,指腹蹭过刻痕,"这是你丢的?"
她心跳如擂鼓,面上却笑:"大伯说笑了,我哪识得这劳什子。"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把骰子扔进井里。"往后少往这些犄角旮旯钻。"转身时衣摆带起风,吹得她后颈发凉,"你娘去得早,我这个当伯的可得替她看紧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苏砚儿摸黑扒开井边的野蔷薇。根下埋着个陶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这样的骰子——是她这月来偷偷收集的。每个骰子对应不同的码头、不同的船次,她拿炭笔在窗纸上画了半宿,终于看出规律:每逢十五,北戎的船会在"戊"字号码头靠岸,而"戊"字,正是苏府账册里被涂掉的那个。
"三姑娘,该用晚膳了。"秋菊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老爷说今日家宴,顾公子也来了。"
顾昭穿着月白衫子坐在席上,发冠歪了些,像刚从书斋里跑出来。苏砚儿进门时他正好抬头,目光撞上来,耳尖立刻红了。
"砚儿坐这儿。"苏明远指了指顾昭下首的位置,"顾公子最近可给咱们长脸了,抓了好几个北戎细作呢。"
顾昭忙摆手:"都是...都是大家的功劳。"他说着,偷偷把桌下的脚往苏砚儿那边挪了挪,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绣鞋。
苏砚儿垂眼夹菜,银筷子在碗里搅出个漩涡。她早把情报写在半片桂花瓣上,此刻趁人不注意,指尖一松,花瓣便落进顾昭的酒杯底。
"顾公子尝尝这个。"她端起自己的酒盏,"是我新酿的桂花酿。"
顾昭低头看酒杯,瞳孔微微一缩。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喉结动了动,"甜的。"
苏明远的目光像根针,扎在两人身上。苏砚儿夹了块鱼,故意掉在顾昭衫子上,"呀,我这手真笨。"
"无妨。"顾昭掏出手帕擦,借机把花瓣攥进掌心,"我回房换件衣裳便好。"
等他离了席,苏砚儿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她端起茶盏,茶水凉得刺骨。窗外有夜风吹过,吹得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光影里,周嬷嬷的影子正贴在窗纸上,像只缩成一团的老蝙蝠。
"砚儿,明日跟张管事去码头。"苏明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记得穿素净些,别让人看了笑话。"
她应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半夜起了风,苏砚儿在偏房磨剑。那是她从柴房梁上偷的,剑身有缺口,磨起来"嗤啦"响。春桃缩在被窝里打哈欠:"三姑娘,明儿还要早起呢。"
"睡不着。"她擦着剑,剑锋映出自己的脸,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说,要是这剑磨快了,能斩断多少阴谋?"
春桃没搭话,早又睡熟了。苏砚儿把剑插进鞘里,剑穗上的红绳晃了晃——那是顾昭前日送的,说"讨个吉利"。她摸了摸穗子,突然笑了。
春末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耳房,苏砚儿正低头绣并蒂莲,银针突然扎进指尖。血珠刚冒头,廊下就传来小丫鬟的尖嗓子:"三姑娘,大老爷传话,让您去前厅。"
前厅里檀香熏得人脑仁发疼,苏明远正坐在主位剥核桃,指节敲着案几:"砚儿啊,你也知道,咱们苏家跟顾府的生意越做越大。前日北戎商队送来批西域锦缎,我想着让你帮着掌掌眼。"
"大伯抬举了。"苏砚儿垂眸,余光瞥见他案头压着半卷账本,边角泛着旧黄——那是她上月在库房发现的缺页账册。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抬举。"苏明远突然笑了,核桃在指缝间转得咔嗒响,"我听说你近日常往顾府跑?顾公子年纪轻,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咱们做亲戚的,可得多帮衬着。"
苏砚儿捏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抬头时,眼底只剩一片温驯:"大伯说的是,砚儿定当尽力。"
出了前厅,她绕到西角门,老仆张婶正蹲在井边洗青菜。见她过来,张婶用胳膊肘蹭了蹭眼角:"三姑娘,昨儿新调来的刘厨子,深更半夜往二门外跑。我问他,他说给送夜香的挑夫送热汤,可那挑夫...我瞧着像前日跟大老爷说话的外乡人。"
苏砚儿蹲下身,帮着理菜叶子:"张婶记不记得,上个月春桃房里掉出的帕子?月白缎子,绣着狼头纹。"
张婶手一抖,青菜"啪嗒"掉进桶里:"我的小祖宗!您可别说破,我昨儿还瞅见她往大厨房送了包东西,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