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在那落英缤纷的坡道上

作者:依可Echo 更新时间:2025/5/2 20:38:00 字数:10885

「3.8 周一 七点半左右 一个温暖的早晨」

惊蛰过后的清晨,那抹初升的太阳和熙而又热切,它闪耀的光芒像音符般悦动,穿过了绵长的云层,敲击着潺潺的水渠。水渠旁开放着大丛大丛的鸢尾花,花的叶脉上还积攒着昨夜的雨珠。

在这条通往学校的坡道两旁,栽种了许多观赏作用的叠瓣桃,那些娇柔的花朵禁不起一丝轻风,在枝头上几个晃动就尽数飘落——或是落在水渠里顺流而下了,或是落在路面上,铺起了一地的花毯了。

总之,我十分喜爱通往学校的这段道路。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起就很喜欢了。

啊——真是让人不免感叹呐。若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色,又还会有谁会记得,明明就在昨夜,都还在下着那样凄冷的雨呢?

❄️

悠闲的我大吸一口甜腻的空气——

每周的星期一,漫步在这条花团锦簇的道路上,总能看到那些三五成群的一年级生们,勾肩搭背、欢天喜地……偶尔,耳边会响起自行车铃声,然后是“让一让!”的大喊,紧接着便有一人一车呼啸而过。

仿佛他们不是去上学,而是要去郊游。

相比之下,同样是高中生的我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倦怠的气氛缠绕在我的身旁,脸色阴沉、步履蹒跚,宛如一夜未宿的人在挣扎着爬行。

事实上我几乎也相当于是一夜没睡了!

当一切都以尘埃落定,安顿好情绪失控的女孩,我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深夜的凌晨两点半了。

虽然我几乎是倒头就睡,但也依然顶不住早上6点多就又得起床。

当今天早上,我被轰鸣的闹钟拉起,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要不干脆迟到吧!这样的念头。

当然,最后我还是面目狰狞地从床上爬了下来,静坐了一刻后,随即立刻想起了那名少女,我痴然地扶着昏胀的脑袋,恍惚间好像昨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在穿好了衣服后,我缓步来到客厅,刚好碰见了女孩站在玄关前的门后……她穿上了鞋子,手扶着门把,也以同样奇怪的眼神看向我。

忽然,女孩向前走了一步,弯下了腰朝我深鞠了一躬,随之大喊了一句:“谢谢您!”,便转身逃走了……

看来……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我伸手挠了挠大腿,迷糊的脑袋还有些蒙圈,显然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我转身走进异常整洁的厨房,愣了一瞬,随后也没有再去过多地思考了……

不过在吃早餐时,我就大概猜到了女孩的心思,她是害怕再一次面对我时的尴尬,所以想提前离开。

我在家里磨蹭了二十多分钟才出门,在换乘公交车的站台前,我竟又再次遇见了她——那个叫路汐苒的女孩。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我,虽然她最后选折了装作没看见……看得出来,她是不想再和我在扯上关系了,因此我也没有走上去“不知廉耻”地打声招呼。

车子来后,我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早上乘坐公交车的人很多,所以剩余的空位也很快被填满。此时,还在犹豫要不要上车的路汐苒,在受时间所迫上了车后,剩下的位置刚好就只剩下我的旁边了。

我正好奇她会做出怎样的行动,却没有想到她竟往门边一站,握紧了扶手、站稳脚步挂了一路。

她哪怕是再细微的事情都想要撇开关系……但是,当然——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让一件普通的事情就此过去,也不必再节外生枝,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正比如今天的早上,我刚要出门时才发现,客厅里的卫生和厨房竟都焕然一新。

在她出门前,犹豫再三后还是叫住我,向我道谢。

这个女孩执拗的性格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与她接近,但当一件繁琐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当人重新改变了对事物的观测角度,才会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那样地顺其自然。

说到底,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在听了她的那些往事,在目睹了少女那嚎啕哭泣的模样以后,还能睡个安稳的好觉才奇了怪吧?

事实上,昨夜直到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我的脑海里都还在不断地闪回着,女孩仍在那个角落里任由雨水击打的画面……

❄️

我一如既往地埋头推开教室的门,班上那几个热情的同学还是按照惯例,和我打了声招呼,而我也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了他们。

接着便故作特立独行地扯下背包扔向桌面,坐在凳子上后,就不再搭理任何人了。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前排靠窗的地方,据老师所说,这里的采光是最好的。老师的好意我是诚心领受的,但可惜他们还是缺乏了事实体察,不知道一旦遇上个大晴天,黑板上的反光就能让你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除开了这一点之外,坐在这儿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就比如只要靠在这边的窗台上,透过窗子我就能够一览校门外那整条坡道的风景。

而直到现在,在那条坡道上也仍然能看见,有学生还在陆陆续续地向上爬升——尽管早读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女孩儿有没有按时进到教室呢?

从公交车下车以后,她就落在了我的身后,渐渐地跟不上了,又或是不愿意跟上……等到我走在坡道下时向后望去,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唉,我竟渐渐地开始越发在意起她来了,好像感觉不能就这样把她丢下。虽然我才第一次和她认识,但总觉得要把那些事情都当做没有听见过,然后装作和她分道扬镳,实在是太残忍了……

当她下一次无家可归的时候,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吗?

唉……我又叹了口气——即使现在想要放松放松心情,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女孩说过的话。

我依然难以释怀,亦或者该说是——不甘心吗?

我百分烦躁地搓了搓乱糟糟的头发,想要以逃避的态度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凉风吹来,我大吸了一口冷气,正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楼林,突然身后一道高调的声音响起:

“哦呀?来的这么早啊?”

那语气有些令人不适,但这个熟悉的音色,对方正是冲着我而来的。

“是啊,倒是你……”,我的目光从窗外抽离,回头看向了那声音的来源:“还是一如既往的晚呢。”

一个穿着褐色针织衫,带着圆框眼镜,留了一头毛茸茸的头发的男孩,面不改色地避开了所有课代表向他伸出的要作业的手,正直奔着我而来。

“不迟到,就不算晚。”

他叫安铭逸,虽然不想去承认,但他确实是我在这所高中里,最能算做是朋友的人了。

“反正来得早又不会有人给我颁奖。”

他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好像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但好在成绩还算优异、体能也算不错,以及有些难以从外表看出来的,他还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副会长……

这样说来……我看着他的脸,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安铭逸,说起来,我们学校周末是可以住宿的对吧?”

“什么?可以啊,办好手续就可以……”

他将书包扔在了我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坐下后他微微皱起了眉毛:“你以前不也住过一学期吗?后来说室友的呼噜声太大,就没再住了……”

“要办手续?住个校还要什么手续?”,我带着疑问打断了他。

“学校怕学生住校期间出事儿呗?得要家长签免责任书才行,还得提前一个星期提交申请……”

居然需要家长签字吗?学校为了预防周末留校的安全事故,似乎很不好糊弄……

“那我家里人不在这儿要怎么签字?”,回想起来,我当初好像也因为这个原因而花费了不少力气啊。

“不知道……也许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吧?”,安铭逸无奈地摆了摆头,随后又转而冲我问道:“怎么了?你又要住校啊?”

自然不是——无需质疑,我当然是在为那个女孩询问,虽然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在学校留宿,我原本认为或许这样她就不用再回家了,因此也可以不用再害怕她的父亲……但现在看来,至少留校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而我之所以会和安铭逸提起这件事,除了想要向他确认住校的事情外,其实,我还想对昨天的事情,以及我内心那某种情感做一个验证……

昨天夜间,那一连串的事件都发生地太过突然,所以直到现在我也知该去怎样应对。

最一开始,当我注意到那个女孩时,只是仅仅想要尽一下提醒的义务,然而却在那之后发现了女孩的身体情况变得十分糟糕……本来,我下定了报警的决定,可却在接下来得知了那样的真相后,又犹豫了……

现在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一想才发现,我还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居然把流浪的女孩带回了家……可那终究是我对她不能报警的请求的妥协。

事到如今,我该怎样面对少女?面对那些我所听见的东西呢?

面对她遭遇,我是应该就这样忘记,还是说……我果然应该去做点什么?

真是令人头疼!我并不想被卷入到麻烦的事情当中,反正就算我什么也不管,也没有人可以去指责我吧?但就是无法这样释怀……

啊啊——果然当初还是应该直接报警比较好呢!我不由得这样去想……

可若是真如女孩所说,在报警之后,因为我的决定又再次伤害到了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然而——除了同情以外,我似乎还有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责任感”。

或许是希望仅凭自己,去减轻别人的痛苦而实现自我满足感,亦或者是某种英雄主义思维在作祟。反正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我都已经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

接下来——我该作何选择?

置身事内的我,迫切地需要找一个与之无关的人,去听一听他的意见……假若是他遇见了她,假若是他站在那个街口……那么他,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回想起女孩昨日对我的苦苦哀求……现如今就要违背“不能告诉”别人的约定,属实是让人心生愧疚啊!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要和她道个歉……

“你是想起了故乡的某个姑娘吗?”,安铭逸含带讥笑的声音在我的耳畔悠闲地响起……“我看你发呆已经有一阵了。”

安铭逸是一个表面有些轻浮的家伙,但当遇见严肃的事情时,他却终是能够从容应对,虽然有些独断专行,但往往都能给出一针见血的见解。

更重要的是,他或许也是我唯一可以完全信任并与之商量的对象了……

“不是我要住校……”,我向他解释道:“是位一年级生。”

“谁?”

“一个女孩儿。”

“女孩?她为什么要住校?”,安铭逸靠在椅背上,把椅子翘起来摇晃着。

“她的家里,有一些变故。”

“变故……”,安铭逸重复了一句,同时也停止了摇晃。

他将双手扶在桌上,认真地看向了我:“所以你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别拐弯抹角了!”

他果然已经猜到了我的念头,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意图有些太明显吧。

因为顾忌着,不愿违背与女孩的约定,我始终也没有把话言明。但如果要考虑到更深远,也就不能再执着于眼前了——!

“一年级一个叫路汐苒的女生,你认识她吗?”

“一年级的女生?不认识……如果是班委的话,我可能还会认识一些吧。”,这句话的意思是出自于他学生会副会长的身份。

“嗯,我也只是先姑且问一句……”

而随后我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以便让安铭逸明白,我所将要说的,的确是十分严肃的事情:

“因为关系到那个女孩的‘隐私’,而我也是实在束手无策了,才决定来和你商量……所以能请你不要和其他人多言吗?”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安铭逸点了点头,“但如果是对你也很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话要说起来,可能还有点奇妙……”,我专注地盯着桌面,沉思般的摸着脸颊回忆着:“我是在昨天晚上和她偶遇的。虽然现在我还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而且之间还发生了许多事情……”

“但总之最后我才了解到,那个女孩,似乎正在被她的父亲家暴着。”

我的声音低沉,大概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听到,所以那句话的余音,也仅仅只是在我们两人之间回荡。

只见安铭逸疑惑地斜抬起头,瞪大眼睛蓦然地紧盯着我。

“这是街边少女的通用话术吧?你该不会被骗钱了吧!”

中午约 12 : 30 分,在我吃完了如同斋饭一般的学校午餐之后。

咚–咚–咚!

我并未等到任何人的回应,便直接推开了那扇写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因为我知道,现在多半就只有安铭逸一个人,不过就算其它几位都在也没有关系,毕竟我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今天又只有你一个人吗?会长他们呢?”

顺手关上门后,我肆无忌惮的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被艺术老师叫过去了,据说是要提前一个月准备之后文化节的草案……”

安铭逸目不转睛地翻弄着桌上的稿纸,一边又表示无奈地摊了摊手。

“看吧!现在处理这些麻烦事儿的活就又落到我头上了!”

“那不正好活动活动你的懒骨头?”,我面带嘲弄的笑意的调侃道。

“我明明挺勤快的说……”

我注意到安铭逸快速地从他的左手边拿起了一张纸,只是草草的瞟了一眼,便盖下了公章,然后立即扔向他的右手边……看似极其随意地一丢,可那纸张却稳稳地落下,叠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塌。

动作之娴熟,让我这个旁观者饶有兴趣,他那副模样像极了老练的办公室主任。

“那些是什么?”,我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稿纸。

“一些……呃……班级活动的申请表,还有……咳咳,比起这些凌先生,我们还是先回到今天早上的那个话题吧?”

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双手交叉放在面前,手肘撑着在桌子上,看到他不再像流水线一样工作了,我还有些失望……

不过他说的没错,今天早上在我说完了事情的开头以后,上课的铃声便嫣然敲响了。而在那之后,安铭逸也以“在教室不方便展开为由”,提议在午休过后来学生会办公室详细了解。

“所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说那女孩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就姑且先当做是真的好了……但怎么就会那么巧,被你遇见了呢?以及……你说的她在被父亲家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就是真的,虽然我不能证实,但我很确信。我是在昨天夜里去买泡面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她,也是在那之后,从本人那里得知了她家里的情况。”

“这样说的话,那个女孩是因为信任你,才把事实告诉了你吧?现在你转过身来就又给我说,真的好吗?”,安铭逸看起来认真地问道。

“信任……可是……”

安铭逸的话令我一时语塞,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但经安铭逸这样一说,一股背德感又再次油然而生。

“事实上,只是她受了我的逼问,不得已才实话实说的吧,应该远远谈不上是信任。倘若之后还有机会再遇见她的话,我也会和她解释的……”,其实我只是在害怕弄巧成拙,又不愿承担其后果。

“倒是你”,我话锋一转,看向安铭逸:“希望你至少可以帮上一些忙,最好能不枉我的信任!”

安铭逸笑着摊开来一只手,示意我继续把话说下去。

任凭我一个人再怎样去苦恼,也终究是有所局限性的。所以我向安铭逸,仔细地复述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包括我如何发现的女孩、怎样给她食物,她向我撒的谎和她内心的痛苦和对他人的抗拒,以及在她无处可去时,我选择收留了她……

或许借助他的大脑,我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当我将整个事件经过讲完时,安铭逸脸上的表情也俨然不似方才了。

他托着下巴,手放在案板上敲击着桌面。嘟囔道:“唔,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听上去应该是真的。”,他又说道

“本来就是真的,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嗯,倒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由得钦佩你的‘胆识’,竟然连完全不熟悉的人也敢往家里面带呢。”

我听得出来,他这是在讽刺我……

“说真的岸然,我知道依你的性格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你把一个陌生的女孩给带回了家里,甚至……还留宿了一晚。从始至终你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有……没错,当我现在一回想起来,就觉得非常不妥!

假如路汐苒说的有一句是谎话,那搞不好今天我就已经坐在警察局里了吧!

“是啊……的确就如你所说,如果她那时的话全是骗我的,我可能就要摊上事儿了。”,我十分沉静地如此说道——“然而,我不会因此后悔的!”

“当时的情况可不像现在这样,可以慢条斯理地去思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我凌然地说道,并非是要为自己辩解,我只在证明我所做出的行为,仅仅是在遵从我的内心。

“你知道吗?那时……那时她正蜷缩在那堵墙的墙脚下,她冷急了,一直在淋雨,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那时天空还在落着细蒙蒙的雪,寒风吹在脸上生疼……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没有人会再注意到她了的!那时的世界,就好像在等待着剥夺去她性命的那刻一样,残酷地咆哮着!如果她不愿意去警局,那我难道要看着她在那里冻死吗?”

安铭逸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那吐出的气息中似乎夹带着一种冰冷和悲哀。

他只是往后缩了缩身子,倒在靠椅上,面带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每次都是这样……也不知道究竟是你同情心过剩?还是你有什么英雄情结……”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轮不到听你的教训。”,安铭逸说教的态度有些令我不适。

“我没有要教训你的意思……”,他耸了耸肩解释道,接着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和我说这件事干嘛?你就只是来问个住校手续的问题的吗?”

安铭逸摆摆手,止断了刚才的话题,他不想与我争论。相对的,他其实早就清楚我还另有它意,要我直截了当些说出来。

“不……事情的经过你也听过了,那女孩的确正在受到伤害。老实说……其实,我想要帮助她……”

“所以,然后呢?”,安铭逸平淡地说道。

“然而我没有办法妄下定论!因为事情并不简单……所以,我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是无关者,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毕竟现在我可能是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啊。”

“果然如此啊……”,他像是早就料到,又迫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这样说道,“虽说我大概也猜到了,反正你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不过……”,他一手撮着桌上的一塌小册子,一面喃喃自语:“家庭暴力吗?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有网上才能看到呢。结果居然发生在了我们学校的学生身上。还真是……可怕呢……”

我不能明白他的“可怕”是什么意思,是指家暴本身“可怕”吗?可是他的表情却不像是那样。

“不过凌岸然,就算是我认可了你的善意吧,但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你的做法……”,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都已经是那情况了,你居然还因为她的一面之词,而没有果断报警求助!”

“我从一开始就做了报警的准备了!可是她一直在坚持,最后也说服了我……”

“跟这没有关系……那种情况,你还有时间去容忍一个小孩的任性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时报警的话,可能事情现在就已经解决了?”

虽然当时我的确有些缺乏考虑了,然而安铭逸的这一句话,我不能去认同。

“事情就解决了?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安铭逸。贸然拔掉伤口上的刀子,都会导致出血。难道你觉得那个样子的她,在脱离了父亲之后,就能拥有正常的生活了吗?”

“你是说心理损伤吗?但这种事情也应该在之后再来考虑……”

安铭逸敷衍地回答了我,但我是绝不会去认可他的话的,如果强行去改变那些身处绝境之中的人的处境,或许只会适得其反,而当真的发生些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安铭逸话锋一转:“哦,对了!其实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查过这个名字的女孩的学生档案了哟。”

说罢,便将他刚才拔弄的那本小册子翻开了来。

他竟然早就已经调查过了?是在上午我说完了路汐苒的名字之后吗?

他还真是喜欢卖关子,这种事情居然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才说。

“就叫做路汐苒,对吧?道路的‘路’,‘汐’是潮汐的‘汐’,原来这个字原来念‘rǎn’吗?”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高一的时候学过吧?”,我盯着那本小册子上女孩的名字念叨着。

“她是20级2班的学生,班主任是之前教过我们语文的苏老师,成绩一般……”,安铭逸没有理会我继续说了下去。

“哦,这就对了,她的家刚好就住你那儿的不远处呢!怪不得你俩会碰上……”

“够了,别说了,感觉你再念下去就快要接近犯罪的边缘了……”

比起这些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我掐更想要了解路汐苒同学的家庭状况。

“难道你就只找到了这种东西?就……没有什么对了解她的家庭情况有用的吗?”

“唉……你要知道学生手册记录来是方便家访的,根本就不可能写太过隐私的东西。而且哪怕只是这些,也不是一般学生可以看的,不过你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一点我还蛮在意……”

安铭逸合上了学生手册,把手放到了电脑鼠标上点击了一阵,然后又把整个电脑屏幕转了过来,面朝向我。

“这个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了吧?”

他把手指放在了电脑的屏幕上,那是一份电子档上印着的照片……而那张照片之上那个,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在镜头前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孩正是路汐苒。

“嗯,是。”,我答道。“这是什么?”

“这是去年新生家访时的记录,总之在你来之前,我把所有有关的资料都去翻了一遍。”,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得意。

“不过还真苦命啊……”

“什么?”

“你说的这个女孩,父母在她初中时就已经离婚了,想必被父亲家暴,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了吧。”

果然已经离婚了吗,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之前路汐苒就提到过了,最先遭受到家暴的是她的母亲,而在她母亲离开后,暴力才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或许路汐苒的母亲还不知道女儿被家暴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去联系路汐苒的母亲呢?

不过学生会还真是神通广大啊,竟然连这种事情也可以调查出来吗?

“难道是因为相信母亲一定会回来带走她,所以她才能够忍受下来的吗?”,我自问自答着。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真要你帮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吗?我实话实说,你这就是在多管闲事……”

我对他刺耳的声音听而不闻,盯着电脑的屏幕看了一会儿。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挣扎,那不管怎么帮助都无济于事,但也许她只是已经缺乏支撑的勇气……作为一个知情者,我或多或少都算是有点责任吧?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

“那你又能做的了什么呢?你甚至都不了解别人,甚至都不了解暴力和霸凌。”,安铭逸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接着又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手里攥着那些已经整理好了的纸张,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

我被他的话噎住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她被家暴估计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了……人类是会被恐惧驯化的,在反反复复的暴力虐待和恐惧压迫之下,长期处于绝望的人可能就会产生‘习得性无助’,因为害怕疼痛、畏惧报复。所以,除非是让她先脱离暴力,不然往后的一切心理建设都是空话。”

我的目光追随着安铭逸的移动,他来到了我正前方,那里杂乱堆放着几个大纸箱,纸箱上是一张随意丢弃在那里的稿纸。

“然而,凌岸然……”,他的话还没有结束:“家庭暴力,应该是最难以逃脱的一种暴力了吧。毕竟是建立在家庭这种紧密联系的关系之上,夫妇间的家暴,就不必说了。而父母对子女的家暴,甚至是能以‘教育’作为借口,用‘爱’来当做掩护的。暴力一次次重演,可受害者为何始终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没有证据,留下的伤害不够严重,面对夫妇间的矛盾、父母打骂孩子这种事,警察也无能无力吧?那些被家暴伤害的受害者,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离开原生家庭,把过去的痛苦吞进肚子里,然后把一切都慢慢淡忘……这种事情你想要帮忙,但能帮得上什么呢?”

手中的稿纸被他捏成了一卷,尽管他眼睛并没有看向我,但我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冷峻,好像一盆冰水,一把泼了过来把我的天真从头到脚浇灭了。

“昨天晚上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就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她的事情已经和你没关系了!”,然后他坐了下来,在那堆破纸箱和仪器的中间,他坐在其中的某一个箱子上,比我还高出来了一截。

“继续插手别人家庭的事情,可能反而会影响到你的,你现在可是名准高考生。即便你不去管,也没人能指责你什么,反正绝大多数人比你想的还要冷漠的多……所以如果你要来寻问我的意见,那依我之见,最好还是不要管了。

我反复思考着他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可我却偏偏转过了头去,看向办公桌后的那扇打开的窗子。

“你也说到了她在害怕着、在恐惧,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反抗的时候,她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恐惧。”

“是因为害怕被报复带来的伤痛吧?”,安铭逸说道。

只是这样吗?也许路汐苒是在害怕自己充满着期盼和希冀地去拼命挣扎了过后,也只有徒劳吧。

我站了起来。

安铭逸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想法,“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的建议吧?那还来问我干嘛?”

“只是当做参考而已……谢谢你,你的建议很有用。”

“哈哈,反正你都已经有决定了,那就假设要帮助她——明明人家已经明确拒绝你了,还要你去恬不知耻地,死缠烂打也要帮助她的话……”

“把我说的像是精神病一样,我没打算要做的那么夸张。”

我愤愤不平地坐回了沙发上。

在这之后二十分钟,他一直没有改变他的看法,是因为他天生就没有共情吗?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不再去共情了呢。

尽管做出的选择可能会带来难以控制的结果,我也同样担忧会于事无补或造成反噬。可相比之下,我更害怕什么都不做,在产生更可怕的结果后,我会又一次追悔莫及。

“你该不会是在对之前那事耿耿于怀吧?但这次和那次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我无聊地扫视了一眼书柜里的书,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

应该怎样去做,我自己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那绝不是为了感动自己而一时逞英雄,也不是他说的多管闲事。

“你就不觉得她很可怜吗?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伤害,而其它人就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如果是我要提供帮助的话,我就不会去考虑那些‘情绪因素’ ,即使……可能会产生反效果。”

安铭逸忽然不再说话了,他埋着头看着轰鸣的复印机吐出一张张稿纸。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道:“那就这样吧,你继续忙……”

再继续坐下去,想必学生会里其它人也该回来了,我和安铭逸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要离开了。

“等下,凌岸然。”,临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见他正盯着某人的学生手册:“对于像她这种,束手无策又无能无力了的人来说,虽然很悲哀但事实就是这样——人是无论如何都能自救的……”

“那女孩也不会是例外,任凭怎样的外力、怎样的帮助,都不可能真正地改变一个丧失了希望的内心。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认为,要想改变她的处境,就得先改变她不愿意反抗的内心!总之……你先试着和她拉进关系吧,毕竟你已经决定好了,对吧?”

“话虽如此……但我可能已经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那我也爱莫能助了……总之之后我会试着帮你摸清女孩家庭的底细,至少希望这件事能在变得更严重之前由我们解决——在此之前,就先做好观察吧,如果事情发展到了严重的地步,就报告给学校吧。”

❄️

教室中,路汐苒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窗外清晨的风吹了进来,太阳洒在了女孩的身上,她仰起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这一觉,居然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

当路汐苒在不怎么柔软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在她眯上眼睛之前还在心中暗暗思量着——她一定要保持警惕,不能睡地太沉。

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外的太阳已经照进屋子……

窗外的雨雪消失的无影无踪,光线下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景象,让路汐苒产生了穿越时空的错觉。

她忽然不由得去想,如果昨天晚上她真的在那个夹角中沉沉睡去了,那么此刻她也会沐浴在这漂浮的光斑中吗?

亦或是凌岸然是个坏人,那么她也不会从浓睡中醒来了吧?

明明睡了个好觉,可她却像是疲惫极了。

她不应该这样想的,明明自己一直都在受到帮助,可她却从没有停止过怀疑别人,至少也应该在受到帮助之后心怀感激一些吧?可路汐苒却做不到。

但她确确实实地受到了他的帮助,她吃了热面,还睡了个舒服的觉。

甚至之后的自己居然哭了起来,明明是自己非要请求别人倾听,结果自己却反倒哭了起来。

在陌生人的面前哭的那么狼狈不堪,让她现在有些难为情。

说到底,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的情绪会突然就奔溃呢?为什么自己那时,会突然特别的想要和人倾述呢……

想到自己居然和一个陌生人说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顺势就把一直以来无人可说的话,全都说了出去,一想起自己就像个受委屈的小孩一样,大哭大叫地说着自己有多么委屈,她就觉得既难堪又羞耻,但与此同时,还有着一些说不上来的轻飘飘的感觉……

想着昨天晚上的经历,现在在路汐苒的心中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她长叹了一口气——她又一次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别人,她也只能祈祷他可以为自己保守秘密,至少希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在这所学校里再发生一次……

等到她再次回过神来时,教室里已经多了几个学生了,但看上去依然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但这样也好,因为人一旦多起来,大家聚集在一起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路汐苒,不就会显得很奇怪吗?所以现在这样的氛围,就是最好的了……

路汐苒在班级上没有一个朋友,但她却很喜欢在学校里的日子,虽然学校不见得多么有趣,但总比待在家里时提心吊胆地要好。

女孩独自蜷缩在最后排,靠窗边的角落里。

她还蛮喜欢这个位置,因为在这里她不会太过显眼,没有同学会注意到自己,她就不用去想办法隐藏自己身上的伤口了。

她望向了窗外,那里是面对学校的正门口。

看着哪儿的景象,不知道怎么地她突然感觉眼角有些微热……

于是她在那个角落里——缩的更紧了。

女孩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门,一瞬间她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窗户,一枝盛放的桃花的枝条从哪儿不请自来地走进了教室,就在墙角那里——

墙角那里……随后她移开了目光,只是宁静地看向窗外。

她凝望的位置有一整棵桃树,风正将它们吹的在猛烈地摇晃,就在她眨了眨眼之间。

就有一片花瓣,就此飘落了——

( 第四章 完 )

ps:为了表述内心的转折,此章以承上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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