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到达了镇江口。
他们本拟在城中休整两日,但刚走到城门口处,燕无双忽然驻足,笑道:“这镇江城咱们是去不得了,有老对头找上我了。”
燕无双指着城墙跟脚处,笑道:“那便是我的老对头给我送的礼了。”
小七定睛一看,只见城门外是一个布告栏,一般都贴一些安民告示,悬赏榜文什么的,小民没事不会看它。
“我……我不识字呢……”小七红着脸嗫嚅道。
燕无双四顾无人,指了指成色最新的那张榜单,曼声念道:“兹有女贼燕无双,盗窃镇江府库,罪大恶极,有协助捉拿到官者赏钱三千贯,报信者赏钱五百贯云云。”
盗……盗窃府库?
饶是小七这个文盲,也知道盗窃府库乃是死罪。
而且府库重地,戒备森严,非有燕无双这等轻功不得进入,难道她是盗窃库银的飞天大盗?
可小七心思伶俐,转念一想便觉不对,已然发现其中蹊跷。
“不可能呀!姐姐不是第一次来镇江府么?而且……而且过去一个月,姐姐都是跟我在一起的,怎么会盗窃府库?”
“所以是有人栽赃嫁祸呀!”燕无双笑道,“而且她知道我们必定经过镇江,肯定是早就掌握了我们的行踪,看来一定就是那人了。”
燕无双似乎对遭到栽赃嫁祸一事毫不在意,带着小七便向城门内走去。
“姐……姐姐,你不是说镇江去不得吗?而且现在……现在你被通缉耶……万一被人认出来……”小七心中忐忑不安。
燕无双掩口微笑:“名字又没写在脸上,谁能认出我来?我又想了一下,反正咱们的行踪已经被掌握,还不如干脆进城去,看看她又要搞什么鬼。”
“哼,咱们要是走了,那婆娘还要以为我怕了她呢!”
“姐姐的对头……是什么人呀?”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待会再说。”
两人把代步的驴子寄存在城外骡马行,便一起举步进城。
小七走在城中心怀忐忑,燕无双却唯恐自己不够显眼,直接带着小七去了城里最豪华的馆子啖春楼,开了一个包厢,叫了一大桌子美食,安然落座用餐。
燕无双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敌暗我明,那我就大张旗鼓地在你面前晃悠,看你有什么招数。
“我这对头名叫陶仙儿,这个婆娘是岭南人士,自幼拜在太越门下学武,后来便嫁了青梅竹马的师哥徐鲤,两人一起行走江湖,也算是一对般配的侠侣。”
热菜上桌,燕无双照例把甘美肥腻都推给小七,自己只吃素的,然后一边讲述起自己跟那对头陶仙儿的恩怨。
“但是那陶仙儿心胸不宽,气量狭窄,兼又善妒,经常因为徐鲤多与女子说了几句话而大发雷霆,甚至有一言不合出手伤人的情况。”
“她的丈夫徐鲤是个老好人,背地里不知道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但她的性子就是不改,让那徐鲤也几极为头疼。”
“燕无双晃着杯中茶水,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往事,她面带微笑地回忆道:“后来呀,他们二人遇上我了。”
“那时我刚刚艺成不久,尚未离开川蜀。那时我正在追踪犯下血案的蜀中大寇王震山,正好遇见他们两口子也来行侠仗义,便与他们同行去找那王震山的麻烦。”
“不想那王震山艺高胆大,诡计多端,竟在路上埋伏我等,结果那陶仙儿一时不察被击伤肺腑,只能觅地休息,而我与那徐鲤奋起追击,又追一天一夜,才合力将那王震山击毙在林莽之中。”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可是那陶仙儿却大发醋意,认为我跟她男人合力追凶,相处日久,定是有了私情,非要与我见个高低。”
“我被她缠得心烦,只想从此躲着那个臭婆娘不见,可那徐鲤却再也忍不得陶仙儿的无理取闹,居然落发为僧,飘然远去了。”
“这下那陶仙儿可不干了,她丢了老公,越发赖上我了,说是我把她的老公勾走了,让我还人,我哪里还得出来?又不能老是跟她打架,就只能躲着她了。”
小七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听到燕无双说到此处,才插言道:“姐姐生得这么美,那陶……陶仙儿吃醋也是难免的嘛……说不定那个徐鲤真的喜欢姐姐呢!”
燕无双秀眉一拧,娇叱道:“你这丫头懂什么呢!不许瞎说!”
但她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笑意。
虽然小七不懂情爱,但她心思伶俐,冰雪聪明,又惯在街头听多了说书先儿讲的才子佳人故事,是以一开口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那个陶仙儿,是为了逼着姐姐现身,才盗了库银,嫁祸给姐姐你吗?她才是那飞天大盗?”小七惊叹道。
说到此处,忽然听得楼下一片喧嚣,有器械撞击脚步杂沓之声,还有客人的惊叫和兵丁的怒斥。
“镇江府前来捉拿盗贼燕无双,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啊唷!”小七掩嘴惊呼,两股战战,燕无双却面上含笑,处变不惊。
“来了!”
正如燕无双所说,她们脸上又不写名字,怎会引起别人怀疑?
楼下的兵丁直接冲着他们而来,很明显是得到了确切消息,而传递消息之人,自然就是那陶仙儿了!
燕无双是以自己为饵,要诱使陶仙儿现身!
看着涌上楼来的手持棍棒器械的公人兵丁,燕无双甚至还捻起一块酥糕吃下,这才娇叱一声。
“走!”
她反掌一挥,就把窗子拍个粉碎,然后在小七腋下一托,把她负在背上,直接从二楼的窗户一纵而出!
众兵丁赶到楼上,发现包厢内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半扇窗子在窗口晃晃悠悠。
且不说公人们大肆搜捕,燕无双带着小七却并未远遁,她们在逃出啖春楼后便藏在左近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暂时隐藏行迹。
燕无双快手快脚,就在巷子里面为自己和小七换上不同颜色的外衫,然后大摇大摆地又走到啖春楼前装作看热闹的路人。
燕无双当然不是冒着风险只为来看热闹,而是想要从旁观察,想要找出陶仙儿的蛛丝马迹。
但是直到公人离开,百姓散去,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燕无双与小七下榻在一个偏僻的旅舍,安顿下之后,她嘱小七睡得警醒些,自己便踏着夜色出门而去。
小七独自一人在客店歇宿,却哪里睡得着。她挑起灯蕊,开始像往常一样练习那梅花拳法。
如果此时有人从窗外窥看,就会看见一个少女的倩影,循环往复地踏出精妙的步法,一双小拳如牵似引,肢体如风中梅枝摇曳生姿,颇得这套女子拳术的神髓。
谁能想到,这个“少女”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呢?
打到最后,小七只觉自己全身都被双拳牵引,拳意再无涩滞,生出梅枝横斜,旁逸奇出之势,好像自己只要再精进一点,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样。
但就是这最后一点,小七却始终不得要领,打了几遍也没摸着那点神髓,只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原来小七这套拳打到现在,已算是略有小成,便是没有练过内功之人,也会积聚一丝内力,将所有招数融会贯通,真正领悟拳术的“拳意”。
但小七作是个畸余之人,全身阳气已泄,已经没法留住内力,所以练来练去,内气积了泄,泄了积,总也无法突破现有层次,实在是可惜至极。
小七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在不断努力练拳,向着那只差一点却似鸿沟天堑的“拳意”发起冲击。
喘息之间,她的双目开始发红,步伐开始散乱,竟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但她自己也是完全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小七悚然惊觉,才觉胸口烦恶,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直到她终于平复呼吸,手脚能够举动,她才有暇去查看那窗外声音,却哪里还能找到人来?
小七更加忐忑不安,只敢和衣而睡,直到天色将明,才勉强合了一会眼。
燕无双闻言脸色骤变:“怪不得我找不到陶仙儿的踪迹,原来她倒主动来寻我了!”
小七惊道:“那……那晚上窗外的声音,就是陶仙儿么?”
燕无双冷笑道:“除了她,还会有谁有这么好的轻功,来了一趟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原来燕无双住在客店之后,在周围做了一些小小布置,可那人来到窗前又飘然远遁,竟一处机关也未触动,显是轻功高绝之人。
“她……她的武功高么?”小七心惊胆战,“昨晚……她也没对我怎么样,可见不是个坏人……”
燕无双看出她的担忧,不由得笑道:“妹妹放心,她除了轻功好,其实武功比我要差上半筹,真要与她放对,她打不赢我的。所以她才耍这些花招,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逼我现身。”
“不过你说的没错,她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既是冲着我来的,便不会对你如何。”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小七还是有些忐忑。
燕无双嘿嘿一笑:“老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