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离了官衙,已觉腹中有些饥馁,便一起走到市上,挑了一家洁净客店用饭。
这回再没有人打搅,不过桌上已是没了肉食,因小七从了燕无双为师,现在须得与她一起茹素了。
当然,小七面对一桌青菜豆腐,吃的也是美味无比,甘之如饴。
只要能让她跟姐姐在一起,她便是吃草也甘心呢。
燕无双看小七吃饭时,已是自然而然地食不露齿,箸不过江,一派闺秀姿态,不由得心中喜悦。
她要来一碗嫩白豆浆,从贴身包裹里拈出一点薄薄细粉,搅入豆浆之中,推到小七面前。
“这是什么?”小七看着燕无双的古怪举动,有一些好奇。
“这是豆乳,既咱们只能茹素,必须多食豆类,服用药物进补,才能保持体力,补充练功的虚耗。”
“至于刚刚加入的东西,”燕无双神秘一笑,“叫做雪芝粉,最能补益阴气的。”
“阴……阴气?”
“对呀,你已经是女孩子了,不滋补阴气,还能补阳不成?”燕无双咯咯直笑,臊得小七娇声不依,满脸通红。
小七一边用着精美的饭食,一边饮下那香香的雪芝豆乳,心中想着自此有了户籍,便成了无双姐姐的亲妹妹,不由得娇容带笑,喜色含春。
正用饭间,忽听旁边一桌客人唉声叹气,道:“自从那拗相公行了这市易法,官府自己倒来囤积居奇,分薄我等商人利润,如此东南五路都去不得了,贩运货物越远,倒是越要折本。”
小七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低声问道:“姐姐,他们说的什么‘拗相公’却是何人?”
燕无双笑道:“相公便是宰相,这拗相公便是当朝宰相王安民了,他推行新法,称不畏天命、不惧人言,再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所以人又称他拗相公也。”
小七这才知道,原来这拗相公竟是指当朝宰相,她害怕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
这时另一人道:“那拗相公真是唯利是图之辈也!此人双眼白多黑少,乃是奸人恶相,怎的咱们大炎朝就让这等人做了宰相哩!”
先前那人笑道:“你见过其人否?又如何知他相貌?若他在眼前,你岂敢当面这样骂他!”
那人脸上红了一红,争辩道:“世人皆是这么说,我也是听说来的,未必作不得真!”
他指着墙上一篇墨字道:“你看,那里写得不是?”
小七抬头一看,只见小店粉壁上墨汁淋漓,写着一篇大字,她却一个不识。
燕无双看了,却认出是一首绝句,专门写来讽那宰相王安民变法乱世的。诗云:
祖宗制度至详明,百载余黎乐太平。白眼无端偏固执,纷纷变乱拂人情。
这篇歪诗能够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是看那王安民已被罢黜,如果他还在任,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写的。
那两人正说说笑笑,非议那王相新法害民,却恼了一个坐在店门口吃茶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劲装,面容姣好,英姿飒爽,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一开口时却老气横秋。
“尔等小民,哪里知晓王相变法的苦心?官家都准行新法,难道你们还能比天子更懂国事?”
那两人一愣,旋即皆是大笑起来:“你这小妮子懂什么?皇帝他老人家自然不会错,但那拗相公的新法好是不好,我等小民才感受最深!”
“那青苗法,成了地主盘剥佃户的‘剥皮律’,那保甲法,让保长随意抽丁派役,耽误多少农时;免役法下,鳏寡孤独都要交钱免役……”
周围众人也都拥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盘诘少女。
“你这是家道殷实,不事生产,不知这民间疾苦,否则怎会说出这种黑白不分的昏话?”
“你这么向着那拗相公说话,莫不是他的亲眷故旧?”
少女争辩道:“新法的立意自是好的,都是王相公多年实地考察和研究的心血,地方执行出了问题,怎么能怪相公新法害民呢?”
少女越说越激动,粉拳挥舞,恨不得要将眼前这帮无知之辈痛打一顿。
燕无双也恼这些人说王相公不是,便随手拈起桌上箸筒中的一把筷子,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飞掷出去!
那些吵闹的闲汉有的肩井中招,有的虎口遭袭,同时痛呼出声,一齐转过脸来。
“谁在偷袭?”一个有些武艺的汉子看出了燕无双的动作,眼睛里面全是忌惮之色。
毕竟刚才燕无双一手掷筷手段,绝不是一般武人能做的出来的!
燕无双脸带寒霜,“单凭那女户新法,让我等女子可以自立门户,便容不得你等诋毁王相公!”
那汉子看着满脸严霜的燕无双,忽然想起一个传闻。
最近有一位女侠来到金陵,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杀了两个盘踞城外的独脚大盗,在金陵府领了赏格。
相传那女侠不仅貌美如花,而且手段凶狠,据说那两个独脚大盗的尸体都被剐得惨不忍睹。
“你……你是……燕无双!”汉子声音有一丝颤抖,眼里的戒备变成了紧张。
“既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燕无双一声娇喝,那群闹哄哄的闲汉顿时作鸟兽散。
“唉,看来我在此处的名声又起来了……”燕无双有些苦恼,带着小七便向外走去。
走在路上,小七禁不住好奇道:“姐姐,那王相公推行的新法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如果说那新法好,许多人对这法令都颇有微词,若说那新法不好,为何那少女对新法如此推崇?而且燕无双和小七也是实实在在的因新法而受益了。
“咱们只是小女子,管那么多干嘛?他好或不好的,咱们都过咱们的日子,天王老子也管不得!”燕无双笑道,“这就是我们江湖中人的好处了!”
小七心中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命不由己的小民,而是真正无拘无束的江湖中人了。
江湖中人自有谋生之法,再不济也能靠一身武艺混口饭吃,却不像碌碌小民只能种地靠天吃饭。
“不过,若我见着这王相公,却是要拜他一拜。”燕无双道。
“这是为何?”小七奇道。
燕无双正色道:“我拜那王相公,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而是因为他的新法,把女人也当人看!以前的祖宗法令,女人就是男子的附庸,并无没资格立户自专,只能依附于男子,就如猪羊财帛无异!”
“而这新法的规定,就算没有男人,咱们女人自己也可立女户!也能拥有田产、需要缴纳赋税,这可不是将女人当人看了么?”
小七恍然大悟,虽然新法有诸般不好,但对天下人乃是一视同仁,连女人也可当家做主。
从这方面来说,这王相公倒真值得拜上一拜了。
”这位姐姐,留步,请稍留步!"
两人转过身来,发现是那饭馆中的少女赶了上来。
“妾身江月,多谢二位解围,还望告知名姓。”
燕无双咯咯一笑:“江小姐无需多礼,妾身燕氏,与妹妹俱是江湖中人,方才看不惯那伙人诋毁王相公才出手,举手之劳,不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