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新年元日,天子大宴群臣,招待各地来朝贺的官员使节,拓拔通喝了御酒,醉醺醺地,不觉踢倒席案,手舞足蹈,大闹朝堂。天子念及新年吉庆,他又是醉后生事,也便赦了他不敬之罪,只是让镇殿将军将他叉出去了事。
没想到这拓拔通不知天高地厚,将天子的恩典反当屈辱,认为天子将身为使臣的自己逐出朝堂,是大炎国对夏国施威,于是怀恨在心,专拣今日来阻圣上车驾!
几个持矛禁卫将那拓拔通围在垓心,那人却屹然不惧,冷笑道:“我乃大夏特使,你们谁敢动我!”
彼时大炎边军积弱,与辽、夏数战皆败,无奈输岁币求和,每岁纳银数十万,布帛牲畜茶酒无数,实在是屈辱至极,但能以财帛换来边关安定,百姓安稳,也算是无奈之策了。
是以夏国虽小,其使却骄,拓拔通大闹朝堂,阻拦圣驾,也丝毫不惧大炎皇帝对他如何。
果不其然,只听天子冷声道:“将这个大胆狂徒捆起来,赶出汴京!不,把他驱出大炎!”
纵使被使臣当面辱骂,官家也并未天颜动怒,降下极刑,只是将他驱逐了事,能够看出这大炎确实不愿与西夏彻底撕破脸皮,天子御驾后面的臣子皆是默默叹息。
卫士们一拥而上,拧臂的拧臂,抱腰的抱腰,将那拓拔通死死按在地上。拓拔通知道自己性命无虞,更是神气活现,一边挣扎,一边嘴里叽里咕噜开始骂起番话,也不知到底说的什么。
忽然之间,路旁百姓之中一个白衣女子越众而出,一边对着天子车驾行礼,一边大声道:“陛下,这拓拔通放不得!”
天子被拓拔通搅了看灯的雅兴,又碍于两国外交,不能将他处以极刑,心中正自烦闷时,又有人出来搅闹,不由得心情变的更差,厉声道:“你又是谁人?”
小七定睛一看,心脏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跪在天子车驾前的,不是江月,又是谁人?
这个笨蛋,跑出去是要干嘛?
只听江月不卑不亢,高声奏到:“回陛下,妾身江月,御史大夫江澈长女。”
“你是江御史的女儿?起来说话罢。”天子见是他的心腹官员之女,态度不由得缓和几分。
“你说不能放他,却是什么缘故?”
江月其实心中非常紧张,她谢恩站起身来,不敢直面天子天颜,只是垂手站在道旁,恭敬道:“回陛下,妾身妾身懂得些许西夏话,方才听到这人口中说出一些机密话语,须得好好审问,切不可纵虎归山!”
“哦?你懂得西夏语?那你倒说说,他说了什么机密?”
原来这江月小时候跟随王相公学习文学经典,经常接触王安民研读的佛经等物,其中有些经书是由西夏文写成。
她百无聊赖之时,便以这些经书为范本,找了通文馆的乐舞生教她识辩西夏文字。她读书既多,人又聪明,不多时便精通了这门满是撇捺笔画的番国文字,不论是抄写、辨识还是讲说,皆不在话下。
所以江雪第一次看到小七抄写女书,差点错认为是姐姐研习的西夏文字了。
江月奏道:“此人方才说的大都是污言秽语,不值得通译,但他还说,西夏大军一年之后便要挥军东来,两京之地都不得安稳。妾身以为,当好好审问这番子,打探西夏国的计划安排,以免兵临城下之时无所防备呀!”
天子一听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炎以岁赐换平安,西夏拿了钱帛便不动刀兵,顶多春末秋初骚扰犯边,抢掠一阵,倒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真如这拓拔通之言,西夏又要挥兵攻打大炎,那可是大大不妙。这拓拔通在汴京多年,若是传出城市布防等要紧消息,那大炎江山必将危矣!
这拓拔通的确放不得!
“先押下去,明日替朕好好审他!”
拓拔通仍在大声咒骂,忽然江月转身向他,也叽里咕噜说出一样番话。
那拓拔通忽然听见有人也会说西夏话语,不由得吃了一惊。待他听清江月说得什么,更是惊呆地瞪圆了眼睛。
他向着江月大声嚷嚷了一句番话。
江月继续以番话回他。
拓拔通听完,忽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任由侍卫将他捆上拉走了。
天子大奇,不由得出言问道:“你方才对他说的什么?”
江月不慌不忙道:“回陛下,妾身只是对他说,他们西夏的动向咱们大炎早已掌握,已经陈兵数十万在他们入关的必经之道,若敢兴兵则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问我是何人,为何能讲西夏语文,又知军国大事。”
“妾身对他说,妾身只是寻常女子,都知西夏若与大炎争雄,乃如以卵击石,边关又有猛将雄兵如云,如此大炎,谁人敢犯!”
天子听她说的这话慷慨激昂,不由得击轼赞赏:“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个能臣无数猛将如云,长我大炎威风,大灭西夏气焰!”
天子又问:“你今年多大,可有婚约?”
江月不敢隐瞒:“妾身今年已十七岁,并无婚约。”
天子龙颜大悦:“封江月为明嘉郡主,赐黄金百两,宅邸一处。”
江月谢恩,目送天子车驾离去,心中愉悦,冷不防头上一痛,啪的一物击在头上,将她惊了一跳。
她定睛一看,打在她头上的那物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瓜,应是女孩家的贴身饰物。
她茫然四顾,只见天子车驾后面一辆香车驶过,帷幔翻卷之间闪过半张女孩儿的笑脸,原来是公主殿下,江月连忙将那玉瓜掖入袖中。
燕无双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玩味地看着江月笑道:“江小姐真是厉害,不仅得了天子赏赐,又获帝姬垂青,恭喜恭喜啊!”
江月涨红了脸辩解道:“燕姐姐说笑了……哪……哪有……厉害……”
燕无双不管她的窘状,只是轻笑一声,重又没入人群。
直到这时,小七才牵着江雪,挤到江月身前。
“姐姐……你真厉害!天子都夸你呢!”江雪的脸一片红晕,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心中激动。
小七心中也是高兴异常,觉得江月能得天子青睐,真是了不起的大事,但要她开口夸赞,却是有些害羞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帮江月掸去她跪拜皇帝时,身上残留的灰土。
“月姐姐衣裳沾灰了。”小七低头拍打江月衣角,发觉江月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不知不觉间就要贴到江月身上。江月噗嗤笑道:“小七想要抱一下吗?”小七慌乱间抓住江月手腕又猛地松开,脸蛋早已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