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巨龙在永乐城废墟上空盘旋，龙吟悲戚，其声穿云裂石，却唤不醒城中任何一个逝去的生命。
庞大的龙躯缓缓降下，银光闪烁间，重新化为人形的龙华踉跄落地。
她银发披散，龙角未褪，脸上银鳞犹在，双目空洞地望着眼前的焦土与尸山。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徐大人……李公公……高将军……大家……”
极致的悲痛与不愿接受现实的执念，如同野火般在她真龙血脉中燃烧。
她体内那浩瀚却初生的力量，在这股强烈情感的驱使下，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永乐城废墟。
银色的光辉柔和地洒落，所过之处，焦黑的木头重新变得崭新，坍塌的土墙自动垒砌复原，破碎的瓦砾汇聚成完整的屋舍。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被草木清香取代，烧焦的痕迹被青石板路覆盖。
转眼之间，那座被鲜血浸透、被战火摧毁的永乐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熙熙攘攘、充满生机的繁华边城。
龙华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徐禧”和“沈括”正在府衙前指着地图商讨军务，“李舜举”带着一队亲兵巡逻走过，对她点头致意，“高永能”兄弟则在酒肆里和部下们大声谈笑。
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和习惯。
龙华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慰藉，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座她亲手编织的梦境里，触摸着那些由光影和执念构成的“故人”。
他们也会对她微笑，行礼，称呼她“殿下”。
她知道这是假的。
每一个灵魂都在她的幻境中重复着生前的日常，看似安居乐业，实则被牢牢锁在这片时空碎片之中。
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无法进入轮回，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幻象中，一点点消耗最后的本源，直至彻底消散。
但龙华宁愿沉浸在这虚假的繁荣里，也不愿独自面对那惨烈的真实。
她的力量维持着这个巨大的幻境，同时也将她自己困在了这里。
银色的龙鳞在她脸上若隐若现，显示着她内心的挣扎与力量的持续消耗。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呼唤，希望那个人能来，又害怕那个人看到她如今这般模样。
……
告别小七，凤离凰寻了一处幽静隐秘的山洞，开始闭关疗伤。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至。
凤离凰潜心修复着受损的本源，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是朔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肃杀。
半年光阴，她的伤势恢复了七八成，虽未至全盛，但已有了行动之力。
几乎就在她出关的瞬间，一股强烈至极、混乱不堪的真龙气息进入她的感知！
那气息源自西北，充满了无尽的悲伤、绝望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执念，与半年前她隐约感应的微弱波动截然不同，此刻已变得庞杂而扭曲，如同一个不断吞噬一切的漩涡。
“笨蛋！”凤离凰脸色骤变，心口猛地一揪。
再不敢有片刻耽搁，一声清越却带着焦急的凤鸣响彻，赤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划破寒冬的天幕，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令人心悸的源头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永乐城旧址，空气中的寒意越是刺骨，并非单纯的严寒，更带着一种死寂与怨念凝结的不祥气息。
当凤离凰终于抵达幻境上空时，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废墟，而是一座被冰雪覆盖、却诡异繁荣的边城！城内人来人往，炊烟袅袅，士兵操练的口号声隐约可闻，仿佛战争从未发生。
但在她的凤瞳之下，真相触目惊心——整座城都是由绝望的龙力和二十万不得超生的痛苦魂灵共同维系的巨大幻象！冰雪是假的，繁荣是假的，唯有中央那团剧烈燃烧、几乎要透支本源的银色光茧，以及光茧中那个孤独而偏执的灵魂，是真实的。
凤离凰心痛如绞，敛息落入城中，无视周围那些麻木重复着生前动作的魂影，径直走向城墙之上那个身影。
“笨蛋。”她的声音带着心痛与颤抖。
龙华缓缓转过身，她比半年前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中燃烧着一种不正常的执拗光芒。
看到凤离凰，她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仿佛认不出眼前人，又仿佛沉溺梦境太深。
“凰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确定，“你来了？你看，下雪了…城守住了…大家都还好…”她伸出手，似乎想接住根本不存在的雪花，笑容虚弱而缥缈。
“笨蛋！你看看清楚！”凤离凰上前一步，抓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带着急切，“这雪是假的！这城是假的！他们已经死了半年了！你困住他们整整一个冬天了！”
她指尖燃起一簇赤金火焰，温暖的光芒驱散虚假的寒意，火焰过处，繁华的街景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剥落，瞬间露出其下被冰雪半掩的焦黑断壁残垣，以及那些魂灵脸上凝固的痛苦与冰霜！
“不——！”龙华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激动地后退，周身银光暴涨，引得整个冰雪幻境剧烈震荡，“他们还在！他们需要我！我不能走！我不能……”她的辩解混乱而无力，眼中充满了被戳破幻象的恐慌与抗拒。
“他们需要的是安息，不是陪你永远困在这冰封的噩梦里！”凤离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痛惜，“你看看他们！看看你自己！你的力量正在透支你的生命！再这样下去，你会和他们一起彻底消散！”
半年来的孤寂坚守、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龙华怔怔地看着周围因凤凰之火而显现的残酷真实，看着那些在冰霜与幻象间痛苦挣扎的模糊面孔，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终于彻底击垮了她。
她身体一软，泪水无声滑落，却迅速在脸颊上凝结成冰珠。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凰儿…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分不清了…”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凤离凰立刻上前拥住她几乎冻僵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和微薄的凤凰真火温暖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半年独自承受了太多。”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怜惜，“但现在我来了，跟我一起，解开它，让他们解脱，也让你自己解脱。我们一起送他们走，好吗？”
她摊开掌心，涅槃之火虽然因她伤势未愈而不如往日炽盛，却依旧散发着纯净而温暖的净化气息。
龙华依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感受着那一点珍贵的暖意，又望向这片她耗费半年心血和生命力维持的虚假安宁。
徐禧、李舜举、高永能……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幻象与真实间交错。
最终，她眼中疯狂的执念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恸和一丝终于找到依托的脆弱。
她极其缓慢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手紧紧抓住凤离凰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好…帮我，凰儿…我…我没力气了…”
凤离凰紧紧回握她冰冷的手，与她一同凝聚力量。
巨大的冰雪幻境开始崩塌，虚假的繁荣如同镜花水月般片片碎裂，露出下方被寒冬冰雪彻底覆盖的、死寂的巨大废墟真容。
二十万军魂化作无数被冰封的莹白光点，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怨念与寒意交织，比半年前更为凝固。
凤离凰深吸一口气，强运起并未完全恢复的功力，清越的凤鸣响彻云霄，凤凰虚影腾空而起，赤金色的涅槃之火化作温暖的光雨，艰难地融化着禁锢魂灵的严寒，涤荡着积累半年的深沉怨怼。
龙华也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微弱的银辉如同引路的清辉，配合着凤凰之火，引导那些终于解脱冰封、逐渐变得纯净温暖的灵魂升向苍穹。
过程远比半年前想象的更加艰难，寒意深入骨髓，怨念盘根错节。
凤离凰额角渗出细汗，脸色愈发苍白，但她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龙华的，没有半分松懈。
许久，当最后一个光点融入天际，天地间彻底恢复了死寂。
只有呼啸的北风刮过真正的、被冰雪覆盖的废墟。
凤离凰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步，一口鲜血溢出唇角，身形摇摇欲坠。
龙华用尽最后力气扶住她，看着对方为了助自己而伤上加伤，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与感激：“凰儿…对不起…谢谢你…”
凤离凰靠在她怀里，虚弱地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无妨…总算…结束了。”
她环视这片真正的冰雪废墟，轻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吧，笨蛋。”
龙华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冰封的伤心地，半年的执念与挣扎，终于在此刻画上句号。
她搀扶着凤离凰，两人互相依偎着，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地，踏着深厚的积雪，离开了这片被寒冬和死亡笼罩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