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被冰雪与死亡笼罩的废墟,龙华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凤离凰,凭借着残存的力量和意志,一路艰难地向东南而行。
她们避开了可能的军事冲突区域,最终选择了相对安稳、且距离永乐城已有相当距离的渭州城暂时落脚。
渭州城虽也是边城,但此刻并未直接承受战火。
龙华用身上仅存的一些值钱物件,在城内僻静处租下了一座带有小小庭院的老宅。
宅子有些简陋,但好在清静,院中还有一株老梅,正凌寒绽放,暗香浮动,为这劫后余生的栖身之所添上了一丝生机与暖意。
在这里,她们开始了疗养。
最初的时日,两人都极为虚弱。
凤离凰因强行催动未复原的本源施展涅槃之火,内伤反复,时常低咳,面色总是带着褪不去的苍白。
龙华则心力交瘁,半年维系幻境几乎掏空了她的本源,精神上的巨大创伤更是让她时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
她们相依为命,互相照顾。
龙华会笨拙地生起炉火,熬煮汤药,仔细地吹凉了喂到凤离凰唇边。
凤离凰则会强打精神,用微弱的凤凰之火为她梳理体内紊乱的气息,安抚她惊悸的神魂。
日子在汤药的苦涩与老梅的幽香中缓缓流淌。
脱离了战场和宫廷的纷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剩下彼此。
她们互相舔舐伤口,分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脆弱与梦境。
不敢言明的情愫,在日复一日的相依相伴中,如同经冬的种子,悄然破土,茁壮成长。
她们会共披一条毛毯,坐在窗边看庭前落雪,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只听着彼此清浅的呼吸,便觉得心安。
龙华会轻声讲述童年宫中的趣事,或是徐禧、李舜举他们的琐碎往事,说着说着便眼眶发红,凤离凰便默默握紧她的手。
凤离凰也会说起南疆凤族的故事,说起她和妹妹的过往,语气里带着龙华从未听过的柔软。
身体的接触变得自然而然。
从最初的搀扶,到依偎,再到夜深人静时,抵足而眠,相互汲取着温暖和安全感。
真龙与凤凰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交织、共鸣,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彼此干涸的本源。
不知从何时起,对视的目光中多了难以言喻的缱绻。
或许是在某个黄昏,龙华替凤离凰拂去发间落梅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微烫的耳垂。
或许是在某个清晨,凤离凰睁开眼,发现龙华正怔怔地看着自己,银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容颜,盛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们的心,比她们的身体更早地靠近、融合。
又过了月余,当渭州城外的柳枝开始抽出嫩芽,春意悄然降临之时,两人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虽然离完全康复尚远,但已无大碍。
也正是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一件出乎意料却又仿佛水到渠成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是在同一天,两人都感到体内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一股全新的、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正在悄然孕育、成形。
她们彼此相望,眼中都带着惊讶、茫然,随即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涩与巨大喜悦的光芒。
真龙与凤凰,皆是天地间至高生灵,血脉强大,子嗣艰难,其孕育方式亦与凡人迥异。
她们未曾想到,在这段彼此疗伤、气息深度交融的日子里,她们的力量竟在不知不觉中,共同孕育了新的生命。
又过了几日,两枚光泽流转、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独特气息的蛋,被二人生下。
龙华手中的那枚蛋,通体呈现出纯净无瑕的银色,蛋壳上仿佛有细微的龙鳞纹路,触手冰凉,却内蕴温润,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凤离凰手中的那枚则截然不同,蛋壳是温暖的白玉色,其上却天然烙印着清晰的金红色火焰云纹,拿在手中便能感受到其内蕴藏的蓬勃热力与生命之火。
她们将两枚蛋并排放在铺着软垫的篮子里,放在温暖的炕头,每日守着,眼中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惊奇与温柔。
“我的本源偏寒,不知会不会冻着它……”龙华看着那枚银蛋,有些担忧。
“我的火气又太旺,怕灼伤了这小家伙……”凤离凰也看着自己的火焰纹蛋,同样有些忐忑。
对视一眼,她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想法。
几乎是同时,她们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对方的那枚蛋上。
精纯的真龙本源之力,带着冰寒中的一丝生机,缓缓渡入那枚火焰纹的蛋中。
与此同时,温暖的凤凰本源之力,裹挟着涅槃生机,也轻柔地注入那枚银色的龙蛋之内。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银色的龙蛋吸收了凤凰之力后,表面的龙鳞纹路似乎更加清晰灵动,那丝冰凉变得柔和,蛋壳内里的生命气息以肉眼可感的速度变得茁壮、欢快起来。
而那枚火焰纹的蛋在融入真龙本源后,跳跃的金红色光晕稍稍内敛,变得更为沉稳厚重,蛋壳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其内的生命波动也变得更加平和有力。
交换本源,平衡阴阳。
两枚蛋仿佛都“活”了过来,散发出更加浓郁和谐的生机,甚至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着两位母亲的爱意与力量。
龙华和凤离凰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喜悦与期待。
她们轻轻靠在一起,手指交握,目光温柔地落在篮中那两枚交织着彼此气息、正在茁壮成长的小小生命之上。
窗外,渭州的春天正悄然来临,院中的老梅已谢,嫩绿的新叶缀满枝头。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床头铺着软垫的篮子里。
两枚蛋安静地躺着,一枚银辉流转,一枚焰纹隐现,它们吸收着阳光与两位母亲交织的气息,生机一日比一日旺盛。
龙华坐在床边,银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枚蛋,尤其是那枚银色的龙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与她同源的血脉悸动,一种奇妙而温暖的联系让她心头发软。
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也日益强烈。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凉的银色蛋壳,里面的小东西似乎有所感应,轻轻动了一下作为回应。
龙华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脸上表情复杂,混合着天然的亲近与一种……近乎窘迫的尴尬。
凤离凰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补汤进来,看到的就是龙华对着蛋篮子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将汤碗放在一旁,坐到龙华身边,自然地靠着她,笑问:“又看着它们发呆?今日感觉如何?小家伙们好像又活泼了些。”
龙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应,她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是她极少会做的、显得有些女儿态的小动作。
凤离凰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安静地等待着。
“凰儿……”龙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干,眼神飘忽,不太敢看凤离凰,“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这么严肃?”凤离凰歪头看她,指尖轻轻拂过龙华垂落的银发。
龙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银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是关于……孩子们以后……怎么称呼我们的事。”
凤离凰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故意装作不解:“称呼?自然是叫母亲,或者娘亲?不然呢?难道叫爹?”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调侃。
龙华的脸瞬间涨红了,连耳尖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因这层血色显得生动了许多,却也更加凸显了她的窘迫。
“不是…我…”她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的…我…我本是……男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现在是这般模样…但我…我实在无法想象…日后两个小团子追着我喊‘妈妈’……”
她越说越急,甚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慌乱:“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我就浑身不自在!感觉…感觉哪里都怪怪的!”
凤离凰看着她这副难得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肩膀轻颤,眼角甚至沁出了些许泪花。
龙华被她笑得更加窘迫,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恼羞成怒:“喂!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商量!这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好,不笑,不笑。”凤离凰努力止住笑声,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伸出手,握住龙华微凉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带着安抚的意味。
“所以,”凤离凰眼中光华流转,充满了戏谑与宠溺,“我们尊贵的大炎帝子殿下,是打算日后让孩子管你叫‘爹爹’?”
龙华被她直白地说破心思,脸颊更红,却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银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凤离凰,带着一丝紧张:“……可以吗?”她补充道,“你自然是母亲,只是我……我想当爹爹。” 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又透着一股异常的认真。
凤离凰看着她这副明明害羞得要命却偏要摆出严肃商量架势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怎么会不懂龙华的纠结?那份深植于心的男性认知,并不会因身体的变化而轻易改变。
这份小小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坚持”,背后是龙华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艰难维护。
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温柔而包容,反手紧紧回握龙华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依你。”
龙华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
凤离凰笑着,倾身过去,用额角亲昵地蹭了蹭龙华的额角,低声道:“这有什么难的?日后啊,你就是孩子们的爹爹,我呢,就是娘亲,就这样定了。”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银发龙角、容颜绝美的“爹爹”,带着两个不知是龙是凤的小团子……那画面定然十分有趣。
但只要是龙华想要的,她又怎会不答应?
龙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她回蹭着凤离凰,感受着那份理解与纵容带来的巨大暖意,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低低地、带着一丝新奇和期待的意味,重复了一遍那个称呼:“……爹爹?”
“嗯,爹爹。”凤离凰从善如流地应道,声音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