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龙华与凤离凰刻意远离纷争,带着女儿们南下,但关于北方的噩耗,还是如同南飞的哀雁,断断续续地传入她们耳中。
永乐城的惨败,仅仅是大炎王朝崩塌的开始。
西夏铁骑在永乐城尝到了甜头,更窥见了大炎的虚弱。
那位曾亲临延州前线的梁太后,以其铁腕与野心,彻底撕碎了此前一切和议的伪装。
西夏大军并未因一场大胜而满足,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发动了更为猛烈的全面进攻。
大炎朝廷却并未从永乐之败中吸取教训。年迈的炎熹宗在痛失爱子(世人皆以为龙华战死)和二十万精锐后,一病不起,朝政被奸臣庸将把持。
他们忙于党争倾轧,克扣军饷,排挤能战的将领(如种谔之流早已被边缘化),对边境危局心存侥幸,一味主张苟安议和,甚至天真地认为割让部分土地便可换取和平。
然而,西夏的兵锋岂是几座城池所能满足?
战争初期,西夏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攻陷大炎西北重镇。
绥德、米脂相继沦陷,守将殉国。
环庆路、鄜延路防线全面崩溃,西夏铁蹄踏破横山天堑,直入关中平原。
朝廷这才惊慌失措,仓促调集京畿禁军及各地勤王之师北上救援,但军队孱弱,将帅无能,指挥混乱,屡战屡败。
西夏大军一路东进,连克数州,兵锋直指大炎心脏——东京汴梁。
靖康元年冬,西夏大军会同被其煽动的北方部分游牧部落,共数十万之众,渡过黄河,将东京汴梁团围住。
此时的汴梁城,虽依旧城高池深,但守军士气低落,城内粮草匮乏,皇帝与大臣们早已乱作一团。
炎熹宗在围城之初便惊惧而亡,其幼子炎钦宗仓促即位,但根本无法掌控局面。
围城期间,西夏人一边猛攻,一边索要天文数字般的金银、绢帛、女子作为退兵条件。
懦弱的大炎朝廷竟一一答应,搜刮全城以资敌,使得军民离心,城防更加虚弱。
最终,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绝境下,汴梁城破。
靖康二年春,西夏军攻破汴梁外城。
城破之日,景象惨不忍睹。
西夏军纵兵大掠,焚烧宫殿,屠戮抵抗的军民,繁华富庶的帝都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与尸山。
金银财宝、典籍文书、仪仗法物被洗劫一空。
更令人扼腕的是,西夏人掳走了大炎皇室几乎全部成员。
新帝炎钦宗、后妃、皇子、公主、宗室、贵戚等数千人,以及大量工匠、艺人、宫女,被当作战利品,押解北上,踏上了一条充满屈辱与死亡的迁徙之路。
这就是大炎历史上最为耻辱的一页——“靖康之变”。
曾经强盛一时的大炎王朝,至此名存实亡。
西夏人并未直接占领整个中原,而是仿效当年大炎与辽国的模式,扶植了一个以张邦昌为首的傀儡政权“楚”,代为统治黄河以南的部分区域,实则将大片北方领土直接纳入西夏版图或由其控制的部落占据。
消息传到南疆之时,龙华与凤离凰正带着女儿们在溪边玩耍。
听到过往商旅带来的惊人噩耗,龙华手中的竹篮“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山果滚了一地。
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凤离凰急忙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龙晞和凤昀感受到爹爹剧烈的情绪波动,也吓得停止了嬉闹,怯生生地围拢过来,拉着龙华的衣角。
尽管早已决心脱离皇室,但听到父皇身死、兄弟被俘、宗庙倾覆、帝都沦陷、百姓遭屠的惨状,身为帝子的血脉仍让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与巨大的耻辱。银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无法言喻的悲凉。
她仿佛又看到了永乐城下的血海,看到了徐禧、李舜举、高永能他们奋战至死的身影……一切牺牲,最终竟换来如此结局?
凤离凰紧紧抱着她,无声地给予安慰。她能感受到龙华身体的颤抖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悲痛。
良久,龙华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水光氤氲,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望着北方,声音沙哑而沉重:
“父皇…兄长…还有…汴梁的百姓……”每一个词都仿佛带着血泪。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南疆湿润温暖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的痛苦已被一种极致的哀默所取代。
“煌煌大炎…三百载基业…竟…竟亡于一旦…竟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我龙华…纵是苟活于世…又有何颜面…”
“龙儿!”凤离凰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这不是你的错!是朝中奸佞误国,是君王无能!你早已尽力,甚至差点付出生命!如今的结局,不该由你来承担!”
龙华沉默了很久,只是望着北方,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终结。
最终,她缓缓转过身,将依赖着她的两个女儿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从这真实的温暖中汲取力量。
她看着凤离凰担忧的眼眸,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只是…心很痛…”她低声道,“从此…世间再无大炎帝子龙华…只有…南疆山野间,一个带着妻女苟活的…亡国之人罢了。”
她的语气里,是彻底斩断过去、接受现实的绝望与平静。
凤离凰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只是更紧地抱住龙华和孩子们,低声道:“无论世间如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此后,龙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时常独自坐在山崖边,望着北方沉默不语。
但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们,看着始终陪伴在侧的凤离凰,她心中的创痛被时间和新生活所抚平。
她彻底放下了过往的身份与包袱,真正融入了南疆的隐居生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听到女儿们用软糯的声音背诵着凤离凰教授的、带有故国韵律的诗歌时,她的眼中,仍会掠过一丝深藏心底、无法磨灭的伤逝与怀念。
而曾经强盛的大炎,其残余势力最终南渡,在临安府拥立一位侥幸逃脱的皇子继位,史称“南炎”,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与西夏隔江对峙,开启了又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但这已然与隐居南疆的龙华一家,再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