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管理者们的谈话
一群蠢猪！
赫拉斯喘着粗气，沉重的脚穿着硬板鞋踏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了砰砰的响声。
为什么一定要用铁人，我的银河！倒不如说为什么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赫拉斯沮丧地想着，肚子也开始发出阵阵悲鸣。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银边桐缕，灯火通明，与铁人和低能机器人日日劳动和起居的破旧车间相比，工厂的管理者们呆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给神仙住的。
这栋精致的混凝土小楼就在工厂的一旁，而画风完全不同，简直就是美墨边境的生动写照。两座建筑物之间仅仅存在着第二层楼的一条仅能同时让两人通过的十米左右长的封闭式通道，而管理者们一般会坚决远离在以办公楼向通道的入口为原点半径十米的扇形范围，更是看都不愿看上哪怕一眼。
所幸的是大部分管理者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看监控的闲活；再麻烦点也就是在月底把这个月进了多少原材料又产了多少铁这样的玩意儿记好然后交给上头就好。所谓户枢不蠹，可这通道可怜的使用频率几乎要让那扇脆弱的铁门染成锈红色了。
谁去关心那个破门？赫拉斯所怀念的仅是原来在中央工作时的美好时光，就算是有些忙碌，可这丝毫不影响它是份令人幸福的工作！而以上的一切目前与赫拉斯都挨不着一点边了。
为什么！银河啊——要让我调去做哪什么狗屁监工！每隔半个月就要定期去做什么该死的检修工作，还得忍受那里要发霉了的空气和铁人们呆滞的目光。他打赌上辈子绝对是个坏到透顶的崽种，所以现在不知哪个银河圣灵要让自己遭天谴。如果这个烂事要让他再干哪怕一年，赫里斯就要下决心去申请到利维亚当个填线的炮灰，就算被哪个异族人拿着长矛捅死也算解脱了。
“没想到你还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人生呢，现在真是难得这么有诗意的人了。”奥利弗•奥里昂如此打趣道，然后在鸡肉牛油果三明治上咬了一口。
奥利弗是这间工厂中唯一一个铁人检查员，也是最不受同事待见的人。或者说，几乎所有的铁人检查员都不受待见:长时间和做工的铁人们待在一起让他们被认为是世上最肮脏的失败者;与异族们铁人们相似的心灵探测能力则走到哪里都会使人斜眼相看;粗鄙的行事风格和不修边幅的外表(这往往是人们的想象)更是一眼打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
而奥利弗绝对是这群不受待见的牛马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穿着麻制的斗篷让他比铁人更像个铁人，沉默寡言脸色阴沉，只要一开口就只有尖酸刻薄的话语，仿佛整个周围的所有人都与他有仇似的(虽然他们看他比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勉强能算得上的优点则是他无时无刻都如绅士一般的行为和谈吐(之中带着刻薄)。这样的人怎样也想不到这个从中央调来的愿意主动和自己说话。
“白香锅没事人一用，恁也好吧到那里去……。”赫拉斯嘴里含着各种食物的混合物，而且自己还在不间断地往里塞。但没人会在这句含糊不清的话中听不出本人明显至极的愤怒。
“别这么说，车间里虽然脏了点差了点，但跟那些铁人平时有我一句没铊一句的交交心也不是很有趣的吗。”奥利弗徐徐不迭地用包三明治的餐巾纸外侧往嘴边抿了几下，像个绅士一样坐在小圆凳上。说实话他对这个长得肥粗宽大的男人的抱怨并不感兴趣，但也许是因为自己要在调整铁人时经常来回“越境”让这个为了自己的差事不得不受尽折磨的男人认为自己是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赫拉斯也用油得发黄的手绢胡乱在脸上抹蹭几下，听到他的话差点就发了火（天呐，他用这玩意擦脸）：“谁像你似的成天净围着那些铁疙瘩转悠，你把铊们放在新辽区的大街就跟路边住在窝棚里的傻子们一样没什么区别了”
“并非低智，我亲爱的赫拉斯先生，”奥利弗的口气变得甚至有些严厉起来，“铁人的智商比你我的都要高。只是我们给铊们安装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让铁人们看上去和您所说的傻子没什么区别来满足作为原种人类的优越感”他原来还想说‘体重指标也要比你健康’，但在他短暂而慎重的思考过后将它含在口里。
他继续说道：“而且特殊的机械神经系统能使铊们毫不费力地同时让十个编程复杂的机器人任自己使用，其难度不亚于人做出仅凭双脚就让板凳在空中不停的翻滚，而且是十个，赫里斯先生。你能长出十双腿来吗？”
“好吧，显然不能。”赫拉斯无奈的承认这个符合生物学的事实，但又几乎以听不见的声音囔道“而且我也不想。”
奥利弗忽略他有声的抗议，最后总结道：“铁人是个很好的东西，就算是人类也没有那令人望其项背的学习能力，如果原种人类能向铊们开放学习各种技能的封锁线，那么他们将无疑成为……一种全能的工具”
奥利弗说的越来越激动，直到眼睛对上赫里斯的因害怕的而皱成一团的脸，他才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赫拉斯有些担心地望着他：“我说，老兄……我知道你们鼓捣这玩应的都或多或少对这东西感兴趣。但你在外面还是要收敛点比较好一些。你是‘亲铊党’吗？”
奥利弗迅速否决他：“瞎说什么呢。”
赫拉斯随之肚子一鼓，舒气道：“那再好不过了。但你刚才那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好奇。”赫拉斯从刚才开始就像是扎进了根钉子一点一点撒气的皮球一样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小到只有餐桌上的两人能勉强听见。
“你说啊，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只是假设——铁人能取代人类吗？”
奥利弗怎样都没想到真的会有原种人类会认真地提出这个问题——而还是在问自己——这样就算了，这个问自己的人还是赫拉斯！
“听好了，不想让人找上门别让话耳进口出，我的答案是肯定。”他极讨厌用命令的口吻和人说话，但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他几乎不间断的说，仿佛对面的人随时都会拔腿就跑：“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发生了也会尽全力让他消失。说实话，作为人类，即使铁人真的可以得到地位或是权力什么的我也不在乎。因为这种威胁我们生存的未知事物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帝国轻轻而不留余力的抹除。
“而且我也不希望出现这种会影响我既得利益的东西，你希望有人会取代你吗，马瑞恩？”
赫拉斯使劲地摇了摇头。
“很好，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很好得不得了，他总算是混过去了，没人希望被净心会请去谈话，接下来先转移一下话题掩饰过去吧。
“话说回来，你替班的那个人，是叫斯利莱……”
“莱斯利。”
“啊，对，莱斯利。听说是他在检修的时候，栏杆断了掉进了滚烫的铁水里……真是个倒霉蛋”
“是啊，而且这倒霉家伙还传染了我……不过我说呀，他其实是让人推下去的。”
“推下去的？”
“对，推下去的，还不是谋杀”赫拉斯补充道，“你猜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是谁？”
“一个铁人！确切地说是铊操作的低能机器人。”
“铁人？”
这下就连天天和铁人打交道的奥利弗也不禁吃了一惊。即使是与驯兽师朝夕相处的猛兽也不免在某种特定场合下受到刺激而发狂伤人——可铁人不同，塞进铊们脑子里的认知芯片会强迫停止其可能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任何行动。而已经行动的芯片则会在0.1微秒内把铊们的正子脑烧成废铁，这会让铁人的机能彻底停摆，进入相对于人类而言的“死亡”。
“那铁人死了吗？”
“并没有，铊现在还好好的，听我有个人工智能安全协会的朋友说，上头让他们随便弄吧弄吧就完事了。为了让这个劳模好好工作，我们还抹除了铊关于莱斯利的所有数据，以防铊哪天被芯片烧坏脑子。”
“这事情我为什么没听说过？”
“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啦，”赫拉斯拽着长音说道，看来他已经彻底忘记刚才自己曾与眼前的像是亲铊党的朋友的那番危险谈话，“当时他们还跟这里的所有人警告过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的说。毕竟这种事情要是传开了会让人们都成天惴惴不安的根本没法好好工作嘛。”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还有你，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呢。”
“是啊，你就珍惜这样一个不嫌弃你们的善良的人儿吧。”
啊，出现了，只要这家伙一放松下来就会频繁出现的儿化音
“嗯，那再见了，亲爱的赫拉斯先生，我一会儿还要做检修，就先行一步了。”
奥利弗起身离开了。
并没有急着去车间，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那个阴暗的角落，像是一个钉子户一样住在周围皆是豪宅的破砖瓦房里。
但奥利弗不在乎，因为这里保存着他一生中唯一值得留恋的事物，那是一张外壳已经泛黄的胶卷相片。
将它放入那台已陪着自己两百年的放映器中，按下蓝色的按钮，清晰的投影即时射出。
那是他与少女的合影，是罪孽深重的他唯一活在这该死世界上的理由，那份笑容值得他背上骂名就这样一直活下去。
可他终究是犹豫了，就像是孩子即将离开自己的父母一样，自己怎可能希望就这样分开。
“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啊，”奥利弗发出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出了九百年来所有的辛酸和苦楚。
“但你果然希望我这么做，对吧。”
奥利弗看着相片中的少女，就此下定了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