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帝国的舰队后,“梭鱼”级已经不间断地向仙女座方向航行了三十四个标准时,距那片行星带有0.2个秒差距。
在这期间,船员们没时间为死里逃生而庆贺,都眼皮不眨一下地坚守在机位上,生怕因为自己的哪点闪失让这个大家伙停摆。但唯一忙里抽闲也要做的就是给这个家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梭鱼”这个名字还是太没趣调了。
舰桥内,利达正紧忙慢赶着计算通过超空间航行到达昂利尼斯坦残部在仙女座的军事基地。这是一项相当复杂而困难的任务。由于常态宇宙间物质的运动,使超空间的位置与现实空间对应的坐标几乎每秒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使初入星际纪元的人们需要提前十天到四个月不等的时间来预算一次超空间航行所需要输入的参数。
即使过了四个千年,最普通的舰载计算机,其性能比公元二十一世纪最优秀的超算强上一大截,计算时间至少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而他们也只能窜到帝国的边境,帝国在他的边境上设有渔网般密集的超波拦干扰器,这些空间站似得东西让无论内外的星舰都无法用超空间引擎侵入或者逃脱。在渡过边境后,他们才能去往昂利尼斯坦人的新家园,位于仙女座的塞纳尔星系。
她暂且闲下手头,向中枢控制室同样忙碌的农玛尔通讯道:“农玛,你和丽莎他们还没好吗?”
通讯中先是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过了好一会,农玛尔气恼的声音才出现:“等着吧……老实说这东西我们已经鼓捣三十多个小时了,可我还是看不出来这东西到底该怎么操作。”
“我们难道不是‘完全掌握’它了吗?”
“好吧……收回我之前的话。这样说吧,我原以为它的系统没有防火墙,而实际上是防火墙在我操作的时候自己关闭了,又在我们刚让它动起来的时候自己打开了,应该是我们在操作的时候触发了什么让它有所反应的条件。”
“这未免太奇怪,”利达若有所思地说,“正常的系统会在未知来访者进入的一瞬间就把他们完全的隔绝在外,但这艘船为何允许我们擅自把它开起来……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用舰上的武器来击败那些帝国舰队的?”
农玛尔好一会才抽出功夫回答道:“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要硬说的话也只是开启了这只游弋舰的系统,然后一半自己操作一半让它自己动的让这只游弋舰的运动轨迹符合了我们的预期。打开立场护盾、迷彩装置,发动火炮把那些战列舰轰成碎末。所有的操作都是它自己进行的。”
利达感到相当诧异,发出疑问:“完全是它自己运行的,你改变了它的目标识别系统吗——那它怎么会对帝国舰队开火?”
“我不知道,可能它是为了自保?”
“好吧。你先忙吧。”利达继续进行着演算,她必须在敌人卷土重来之前离开帝国所能掌控之处。这里虽然算是帝国的边界,但离其于昂利尼斯坦东南部的交战区也有整整四百个秒差距。像桀火这样深入敌后的反抗组织可以有上百个。帝国不会大动干戈地去剿灭他们,即使因为他们自认为无关紧要,也是因为大规模的舰队自从七年前的平叛战争以后就盘踞在各个主要工业城市中以防止随时会发生的暴动而不敢抽身。
但现在不同,利达他们居于这只游弋舰中,威力巨大的光炮与可怕的飞弹可以轻易地摧毁人类在一颗住人行星上付出数百数千年努力而创造的一切,他们现在本身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回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众人只得抛下工作回到指挥位。
利达坐位于舰桥中央的舰长位,周围一圈都是通讯器和线脚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各类战场分析仪表。农玛尔和小丽莎在核心操作台上随时待命,对于这种技艺最高超的机械技士才能驾驭的操作系统,他们只能全力以赴了。
“舰长!六点又十三点方向出现大量帝国战舰!”
“看来是没跑了。敌人有多少?”
“数量不明!估计战力是我们的三倍。”
可恶!偏偏这个时候来!
“农玛,能打开火控系统吗?”
“做不到!你只能看它能不能再自保一次啦。”农玛尔不知鼓捣着什么,但最终似乎作罢了。
利达咬着指甲,心中已经急的要烧着了,可她平时再多的想法,此时便都没了着数。
“试一下超空间迁越,利达,只能这样了。”农玛看着利达的脸,看似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你比我清楚,农玛,这样不知会把我们传送到那个天体里面——全员,准备战斗……”
意外的是,农玛竟打断了头领的命令“不。说认真的,看看我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什么?”
“什么?”利达明显有些急躁,阳光玛丽号已经要进入帝国战舰的射程范围了。
“一串不断变化的坐标,是一个恒定的超空间传送点。”
“这原来可是帝国的财产,不会闯进什么奇怪的地方?”
“试试看吧,不是一直这样过来吗。”
滴滴作响的雷达已经不由得人选择了。
“……好,我们就再碰碰运气!”
“利达。我还活着吗?”寂静的舱室内终于发出声音。
“成功了……农玛,成了!”利达激动地喊出声来,几乎忍不住跳起来和农玛尔拥抱一番了。
劫后余生的水手们欢呼起来,舰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多亏了你啊,农玛。”利达如往常般毫不吝惜自己对同志们的美言,但这次又有一种感激的意味了。
其他的舰员们也纷纷起哄来,弄得农玛红着脸不知该把手放哪儿了。
水手们的技士掐起一缕发丝把弄着说:“嘿呀……哪里有嘛。好啦好啦,都快去干活。利达你真是的……”。
说完便领着技师们风风火火地再去鼓弄那个难搞的系统去了。
“好了伙计们,别浪费农玛尔技士大人的努力,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欢快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虽然是大难不死,可不防再有补刀。身处一片陌生的星域,一切都要谨慎入微。而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方位。
万幸地是,舰长位的计算机与整个战舰的网络单元体系是独立开来的。
在搜索银河拟似模型和地理计算单元的位置时,利达还意外发现了一个微型量子析谱仪。那是一个外观类似于一个类圆锥体和不规则结晶体的结合物,训练有素的智械技官能够凭借它来观测相当大范围的地形,且可以精细到连一秒差距外的厘米单位直径的石子都可以感知到。
一般由人类担任的帝国舰长会用上这玩意吗?
暂且忽略它。一番操作后利达定位到了他们所处的方位。这里与边境已经近在咫尺,而问题就是一颗讨厌的武装行星正拦在他们的航路上。如果大摇大摆的过去一定会招至帝国的舰队,如果费劲绕远道又一定会被追兵赶上。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现在他们有如此强大的战舰,但连掌握操纵的方法都无从下手。
“它完全由自己运行的”
“识别系统?我没碰过,大概是为了自保吧。”
农玛的话一遍遍挥之不去地停留在利达的脑海中,她开始思考一种可能。
假设是为了自保,为什么不在一启动后就对沙兹的舰艇开火呢?又为什么没有生命的系统智能可以做出如此精密而复杂的战术?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对!就是这样!
利达兴奋极了。此刻她真想骂自己是全银河最大的傻瓜,不然怎能发现不了这样一个浅显易见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让他们渡过当下的危机。
真是明显极了!
“利达,你确定这样有用吗?”终端机前,正在鼓弄着什么的农玛尔疑惑地问道。她实在不懂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负责警卫的轮班休息的人也好奇地凑上去。沙兹则远远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现在正是渡过危机的关键时刻,还是不去打扰她们为妙。
“有的,我的好农玛,有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一定能行。”利达手把着椅子靠背胸有成竹地说。
“就算是三十六世纪的帝国战舰,我也不信有人能做出来把智械塞进战舰这样的事。再说利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帝国人都能造出铁人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了的?”利达冷冷地说道,“至于我怎样看出来的,其实十分简单。”
“你想啊,自我们从那个裂隙里出来时,游弋舰的‘行为’就很匪夷所思。它能够自主地识别敌友,不然沙兹他们的船就会第一时间被击坠了;出裂隙时,战舰自己甚至能打开光学隐身系统。要知道这种需要精密的实时计算的装置可是需要训练有素的智械技官参与控制的。而一开始我还没想到这一点,直到我在舰长操作台上看到了一个量子析谱仪。”
“那玩意儿不是智械技官才会用的吗?嗯,我开始有点相信你说的。”农玛尔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
“那就对了——其实细节不止如此。如果你亲身去清点过在储藏室的物资。你就会发现里面的食品和其他物资并不是从帝国而是从帝国战争时期的东安纳克里昂生产的。若我的判断正确,这里原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为船员准备的物资,因为根本不需要!偌大的一支战舰仅需要一个不需进食的硅基生命体操作就够了。如果抛去这种行为的人道问题,那么它可谓相当高效了。”
“是啊,抛去人道问题,”农玛嘲弄地说,“好了,利达,已经按你说的尝试和系统‘对话了’”
所谓“对话”,实际上是智械生命体之间的特殊二进制语言,其结构、语法之复杂,让人类手动输入仅仅一个简单句就会让人烦得抓心挠肝,但智械之间仅用电磁波就能在微秒单位内精确表达一个复杂至极的语句。而农玛尔所发出的则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但这已经足以表达他们的意思了。
而十分可惜的是,小丽莎在出厂时就有这方面的缺陷,但她自己却常常因此感到幸运,因为正是被当作太空垃圾扔了出去才遇到了现在的大家和她为之珍惜的一切。
“好。之后只需要静候佳音了。”
利达长舒一口气,神情些许放松下来。如果能和这艘战舰真正的主人沟通但神经依旧紧绷。毕竟在得到回答之前,这只是她自己的论断。
现在也只能静候佳音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因换岗逐渐散去,只剩两人还留在她们自己的岗位。
见送去的“邀请函”迟迟没有响应,农玛尔终于忍不住说:“利达,还是没反应。我们再试一次?”
“淡定,继续等着就好。”利达若无其事地说,不经意用手擦了擦额头。
冷静,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虽然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但她十指相扣的双手却愈发用力。
“有了!”农玛比找到这只船时还兴奋地叫出声,把正在神游的利达着实吓了一跳。
回过神的利达立即弯下腰仔细观察屏幕上发生的变化。
只见屏幕忽然变得漆黑,然后又亮白一片,之中可以看见无数个不断游动的0和1排成数行占满了整个屏幕。这些绿色的数字不断清晰明显,最后一下子聚在中央融合在一起,组成一段简洁明了的话:
到中心控制室去。
中心控制室,这支战舰的核心,是运行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核心系统的所在之处,而一排排如黑色的如图书室中的书架一样排列着的超量子计算机和连接着各个子系统的由强分子材料包裹着的超导光缆则占据了这个本来是很空旷的舱室的绝大部分空间。
利达和干部们鱼贯进入,而这里与之前似乎并无差别。但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的农玛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在琳琅排列着的“书架”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了一个出来。不那比其他的都大上一圈,而且从外形来看更像是盛放着什么的容器。
“好像要打开了!”一位干部发现了它的异动,惊呼道。
随着呼呼的声音,容器缓缓打开,而里面呈现的则是一位少女的身影。
少女有着一头和丽莎一样的淡色长发,而前者的更长而飘逸,纤细的身体和额头上的绿色的棱形涂饰则更加证明了少女智械的身份。她的打扮像是几十个世纪前的雅典人一样,宛若轻纱的素练衣裙,头上别着翡翠一般的缀带,双脚却无任何装饰,仿佛这会使这份天然的美感失去最可贵的纯真。她徐徐睁开眼睛,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平静得像幽静的潭水,其深处却焕发着迥然的神采,让任何被其注视者忍不住为动心。
她缓缓走出容器,来到众人面前,用明媚的双眼似好奇一般地大量着。人们不敢轻易做出举动,而利达对这少女迈向一步,尽可能地表现出友善说道:“这位小姐,这里是您的船吗?”
利达小时级讨厌学习在上流社会中的这套话术,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而少女却出人意料地活泼地笑了起来,过一会才回答:“曾经是我的,不,也不能算是我的。总之它现在暂由我来保管。”
第一次见到同类,丽莎自然兴奋地说:“大姐姐,那也你是和我一样的吗?”
“当然了,丽莎妹妹”少女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妹妹的缺陷,不禁感同身受。
利达试探着问:“那么您一开始就一直醒着么?”
“是的。”少女回答说
“那么您接纳我们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个一会儿就会告诉你们。利达小姐一连串地问这么多,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想知道吗?”她脸上露出埋怨的神情,心中却得意地欣赏着眼前这名有机体的一言一行。
利达立即因惊讶而微耸起身子
她知道我的名字?
但又转念这这条船里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于是几乎同时恢复平静,“抱歉,小姐,是我失礼了。请问尊姓?”
“叫我妮娅就好,不用加小姐。”少女笑着说道。
“好,顺便请也不要在我的名字后加上词缀。妮娅我就直接说了,您是否愿意让您帮助我们去仙女座吗?”
“当然。”
利达有些错愕,“……您真是个直爽的人。不需要其他条件吗?”
“我都让你们留在我这里这么久了。”
“说的是。那为什么不在开始就露面呢,这样还省去不少麻烦。”
“哈哈哈,为什么呢?当然是觉得你们很有趣嘛,毕竟能够观察人类可是很难得的事情。”
“妮娅小姐,虽然我们不是复仇主义者——在您的时代应该有这个概念——但我们是昂利尼斯坦人。”
“利达,你可知道银河联邦?在那时所有的种族都可以统称为人类,而现在所谓高贵的人族也只是被称为智人——但无论如何,我尊重你们的想法。”
妮娅接着说:“而且你们还是难得见到的异族人——我这么叫绝对没有恶意——所以在你们向我‘通讯’后我观察了一会儿你们可爱的表情。还请理解我这种恶趣味的爱好”
利达有些不悦地说:“我们能够接受。话说,你还见到过其他的异族人吗?”
“那正是我现在的主人,”妮娅挺起胸膛似乎十分骄傲的样子,“你们也猜出来我曾经是被帝国封锁在这个囚笼中的奴隶,帝国战争结束后,再无大敌的帝国也鸟尽弓藏。而他把我救了出来,给予了我自由,还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让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懂得杀戮的工具。”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农玛插上一嘴,“你已经自由了吧。”
“是的,我自由了。但我答应为他要做一件事。”妮娅说着,似乎回想起百年前的往事。
沙兹说:“他难道就不是在利用你吗?”
“收起你的无礼!若不是主人的要求,你们早已葬身于炮火中。顺便回答刚才的问题,正是主人认为你们是他计划的合适人选,我才会让你们使用主人的所有物。”
沙兹一开口就这样!利达赶忙抢先一步说:“抱歉,这孩子不太会说话。敢问我们的这位恩人是哪族人?”
而妮娅给出的答案让众人大吃一惊:“吾主乃冈德尼亚之子,伦尼·泰伦”
“等等,妮娅,你刚才说是——”
“伦尼·泰伦,冈德拉星的子嗣,也是我最敬爱的主人。怎么,有问题吗?”
“妮娅,关于冈德拉和你的主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然,冈德拉的人口十分稀少,而他则是冈德拉星的皇子。但无论他是否是皇子,在我心中都是最特别的、最独一无二的冈德尼亚人。”
利达一时语塞,缓了好一会才说:“好吧……银河啊,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伦尼·泰伦确实是最独一无二的冈德尼亚人,因为冈德尼亚人已经灭绝了!”
妮娅没有说话,先是一幅惊愕的表情,然后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世界级的地狱笑话之后痛苦地蹲在地上仿佛要钻下去。
“你没事吧。”利达关心地问。
“我,我很好——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不想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伦尼·泰伦,冈德尼亚的皇子,他的故乡因拥有着令帝国惧怕的心灵能力摧毁了,于是他成为了帝国和南部银河联邦的联盟的将领,与帝国英勇作战的故事让他成为了所有反帝国种族的英雄。但他在昂利尼斯坦向南部联邦开战后失去踪迹的事却鲜有人知。”说到这,利达也才发觉那时脑海中的话语并不是幻觉。
“所以人类之间也没什么不同,才让主人这样失望……”妮娅想起了伦尼给自己讲述那段历史时那副落寞的表情,不禁也感受到一阵酸楚。
“是啊,人们总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但放心吧,妮娅,虽然现在的昂利尼斯坦仍旧难以改变,但我们正是来做出改变的。”利达想起家园为苦难与仇恨所填满的人们,慷慨激昂地说,“所以请祝我们一臂之力吧,为了伦尼先生的愿望。”
嗯,看来对方也是主人的忠实拥趸,那就更没理由再埋怨他们了。
“好,我代为主人认可你们了。那么还等什么,现在就行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