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雨沿着伞面滚落成断续的丝线，在路灯昏暗的照射下编制朦胧的光晕落在两人肩头，江茶的肩膀紧紧的贴在江酒的肩上，另一只手提着小小的包装袋。
她低头看着江酒的步伐踏过浅浅的水洼，却从未激起一滴水珠，当地面上第三十次荡开涟漪时，她终于捕捉到江酒唇角转瞬即逝的浅浅弧度，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的第一道春痕。
“酒姐姐的伞，往这边偏了五度哦。”
江茶将手探出伞外，断续的丝线立刻在袖口晕开深色的花——校服的外套被套在里面，她此时身上又套上早晨错拿的江酒的卫衣。
江酒不在撑伞的左手握住她的手腕拽回伞下，带起一阵清凉的风，江茶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掌心中一抹微凉与几分湿润。
“会感冒。”
江酒的声音在不谈论绘画的话题下永远是那样裹着一层寒霜般清冷，可此时江茶却从她的尾音中听到半分颤抖。
江茶抬头盯着她睫毛上将坠未坠的雨珠，看见她蓝色的瞳孔间不再是前些日子常见的晦暗不明的光，仿佛乌云散去的纯净天空，显露出原本的光彩。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察觉的江酒身上的几分改变，不仅仅是简单的穿着，而是气质——不知是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江酒的身边环绕的颓气几乎一扫而空。
街角的便利店有灯光穿透绵延的雨幕，江酒驻足在便利店的门口微微愣神，过去的记忆宛若幽灵般浮现——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夜，就是蜷缩在这家便利店的玻璃门边，看着暴雨将自己的梦想腐烂成泥。
而此时的江茶还未曾经历那样的过去，她的指尖在雾气朦胧的玻璃上随笔画出茶茶的笑脸，目光却没从货架上摆着的草莓牛奶上挪开过。
江酒记得那款牛奶，叼着这瓶牛奶的吸管一边画画是江茶最常见的模样，也是她的曾经。
“要买点牛奶么？”
她推开店门的动作比话语更早落下，江茶怔怔的望着她还沾着几分水渍的左肩，还没来得及回答。
江酒随手拿起一瓶牛奶，指尖又在排列的一排饮料上来回摆动许久，最后又放回到草莓牛奶上，再取下几瓶。
江茶看着她结账时的侧脸，便利店的白炽灯下，她白皙的面庞仿佛被冻结，只是在看见收银台边摆着的速溶咖啡时，脸上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
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咖啡呢——江茶在心里暗自记下一笔。
当江酒推门再出来时，记忆中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她已经消失不见，接过牛奶的江茶靠在她的肩膀上，传递几分她曾经渴望的温暖。
江茶不动声色的往她的怀里挤了挤，空闲的左手挽住江酒撑伞的右手，连带着重新撑开的伞向江酒的方向偏斜，雨水的丝线终于荡过江酒的肩。
归途的坡度渐陡，江酒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江茶嘴里叼着牛奶的吸管，数着江酒呼吸的节奏——与她曾经的紊乱不同，江酒平稳的呼吸与她坐在画板前时一般，从容而笃定。
江茶忽然转身，将手中的牛奶抵在江酒嘴边，圆形的吸管被她咬成扁扁的一条细线——这样即使大口吸吮，也只会有绵延而少量的牛奶一直送进嘴里，江茶喜欢这样慢慢品尝。
江酒对于突然戳到自己下唇的吸管有些愣神，反应几秒后还是轻轻咬住了吸管。
温热的草莓牛奶在口中绽放，与记忆中的味道别无二致。
这熟悉而陌生的甜腻令她有些沉迷，以至于她忘了松开自己的嘴，江茶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扶住牛奶的纸盒，听着江酒喉咙里发出吸吮的声音。
直到插着吸管的纸盒发出“滋滋”的声音，江酒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将剩下的牛奶全部喝了下去，连忙松开自己的嘴。
“很甜……你要不要再开一瓶？”
江茶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意，指腹在江酒的唇边擦过，将她嘴角溢出的一滴乳白的牛奶擦去。
“不用啦，今日份的牛奶已经喝过了，剩下的明天再喝！”
她笑吟吟的说着，手中的空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的降落在不远处敞开的垃圾桶中。
“对了，伯母说这几天她要和伯父一起出车，你要在我家再住几天。”
看着空中划过的纸盒，江酒突然开口说道，她的眼神在江茶倚靠在她肩膀的头顶上划过，又快速挪开。
江茶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江酒口中的“伯母”是指自己的母亲。
她没有多想，作为卡车司机的父亲数日乃至数月不在家都是常事，只是自她出生后母亲便少有再和父亲一起出车，尤其是她开始需要固定地方上学之后。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她而言并不是坏事，最近愈发迫切的画画需求，无论是文化节的海报，亦或是备战数月后聆花学院的考试，都不太能在家里进行，更何况……
江酒抬头看向江酒，渐歇的雨势中有银砂般的月光流过她的眉眼，她沾着水汽的刘海在眼睑投下颤抖的阴影——都与前几天江茶看见的那个雨夜中，在雷声中颤抖的江酒重叠。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往江酒的怀里再挤了挤，直到整个人都被江酒宽大的风衣外套裹住。
“酒姐姐变了呢。”
对着有些疑惑的江酒，江茶没头没尾的随口说道，她却感受到江酒撑伞的手颤抖了两下，又重新稳定下来，包裹她的风衣紧了紧，栀子花与松节油的混合气息溢满她的鼻腔，却没有一丝水汽。
“几天前酒姐姐还不会主动让我来你家吧？而且今天你的衣服也是……”
江酒听见她的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从来没反对过你来我家，至于衣服……我的衣服现在还在某个冒失鬼的身上。”
江茶在江酒的怀中抖了两下，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摩挲两下袖口——她才想起来自己穿着的还是江酒的卫衣。
“我……我只是早上太急，穿错了……”
她从江酒的怀中抬起头来，耳尖在月光下泛起清晰可见的红霞。
江酒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江茶的模样令她想起常常喜欢趴在她肩头撒娇的茶茶——两人还拥有一样的名字。
月色温柔的在两人头顶戴上一片银纱，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止，两人交叠的倒影在月光照耀的积水中被无限拉长。
江酒收拢伞骨的动作仿佛在收起陈年的利刃，伞尖滴落的雨水在地面画出崭新的星座，月光轻柔的覆盖其上，将其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