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像沥青一样灌进我的喉咙,身与心被一分为二,没有肌肉震颤,没有神经反射,没有毛细血管破裂时该有的刺痛。
四肢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我拼命想动一根手指,但它们仿佛不属于我,是直面死亡的恐惧,疯狂占据了所有的行动。
拼经全力试图睁开左眼,但它像被胶水黏住了,左眼则像一扇生锈的门,只能勉强透进一丝光。我想说话,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喘息。
那是一抹白色,还有一个陌生女人的轮廓浮出,随即我的意识便溃散,再度昏厥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股子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天花板的白漆剥落成蛛网般的裂纹,像一张嘲讽的脸,护士的影子在门缝外晃动,脚步声空洞地回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此刻,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疾病吞噬,而这场病,或许从昨天的海风又或许从父亲的死就开始埋下伏笔,这是将伴随一生的顽疾。
是阴谋,巨大的阴谋,一场早有预谋的阴谋笼罩了我。是海风,昨夜的海风,疾病的种子就开始发芽了。或是,另有其人?
随后,梦中父亲的身影便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刚准备仔细回忆梦境中的遭遇,却猛然察觉到身旁有双眼睛正注视自己。
一个女人,是一个与我一样在病床上的女人看着我。她是从什么时候盯着我的?她是否看到了我的恐惧、慌张,无助、还有疯狂?还是说,她目睹了一切,从我醒来便看着我滑稽的神情在脸上不断变换。
恐惧正在皮下抽搐,慌张在瞳孔里溃散,可我扭曲的嘴角还偏要挤出破碎的笑。
当我正准备开口时,她却突然问我好点了吗,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明白我的丑态已经被一览无余了。
你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人的死亡,又或者是你亲手杀了人吗?
什么意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逐渐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精神病或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不合逻辑且胡言乱语的。
是你叫我而来的,也是命中注定的,你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吗?一切的一切,你都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是命运,命运在玩弄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受疾病住院,也包括我恰好目睹你的一切。
恰好你的父亲死去,恰好被海边的亲戚收养,恰好水土不服再被海风吹到发烧,恰好梦到父亲,恰好你遇到和我。
你是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情?这个女人似乎洞悉着我的一切秘密,知晓我的一切过往,是面对陌生的恐惧,是未知的恐惧,是被看穿的恐惧在弱小的心灵不断萦绕。
在你还未睁开眼时,口中便不断的呓语这些故事了,我只不过是个容器,收纳你那漫溢的叙事。恰好早你一日入院,恰好截获你口中弥漫的故事,这是上帝的安排,也是命运指引。
我们其实早被安排到一条既定的命运,你听过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吗?犹如一个乐队的每一乐师各自演奏作曲家事先为之谱就的旋律,而全乐队就奏出和谐的交响曲。
你想说为什么安排的偏是我和你,而不是这世界万千人?是我与你相通啊,还不明白吗?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因为你的心灵与肉体将会有一场盛大的死亡,唯我知晓,也仅我明白,你那可悲的命运。
你从未思考过,为何挚友密友总烙着相似的印记,或许性格,或许爱好相似,但绝非因相同而相聚,而是彼此散发出频率一致的“波”,注定彼此吸引。
是你的波选择了我,是你引我而来,我也将带你而去。
我蜷缩在被子中,如同观赏一部古典戏剧,且似乎即将走向失控的高潮,面前的女人愈发癫狂,嘶吼逐渐变成无意义的喉音,苍白的指尖在病床抓出乐谱般的血痕。
刹那间飞扑而来,从病床间跃过将我抱住,输液管在慌乱中被扯落,我被死死的按在身下,视线被完全遮蔽,紧紧贴近没有缝隙。
惶急之中欲呼叫之际,病房外却骤然响起刺耳的尖叫,护士?还是来探病的亲属?
一张温润如玉的手自她的背后环住腰肢再用力拽起,在惊惶抬头的瞬间才发现,来者既非护士也并非亲戚,而是某种更为原始的审判者,昨日在海畔与我同坐的少女。
此刻,脑海竟中突兀的浮现出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父亲也不是那位少女,甚至不是我所熟识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存在,仿佛来自时间之外的荒诞,一位国王。
在诸神的诅咒下,这位科林斯国王被迫将巨石推上山顶,却永远无法真正抵挡,每当接近顶峰时,巨石就会滚落山脚,迫使他在永恒的轮回中重复这场注定失败的劳作。
我已经陷入了一场名为命运的悲剧,悲剧又使我堕入了痛苦的轮回,用爱欲和痛苦埋下的种子,花却开在了我的心灵里。
一阵身体的摇晃,再加上刺耳的声音进入大脑,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我清醒了过来,但我不愿醒来,我继续保持着麻木,无法聚焦的眼睛只能看见那个少女的轮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物已经让我过于疲惫。
她似乎还以为我被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吓傻了,不断的诉说祈求得到我的原谅,而我操控着脸部的每一个肌肉,仿佛变成了一具精致的木偶。
我想看到,看到她误以为我变得痴呆而泣不成声的样子,忽然,一颗水珠滴到了我的手掌,伴随着这滴泪,我看见了她泛红的眼圈,赶忙为她擦拭起来。
而此时,她还说她的姐姐并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犯病了才会这样,听到这句话,我痛恨自己的混蛋,竟然把恶趣味添加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一边为她擦拭泪珠再一边口中再不断安慰她,突然间,我再次感受到那道目光,回过头望去,是那个女人在盯着我。
与早上醒来时一样,那只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其实早就识破了我的伪装,而她还是默不作声,是在欣赏着我的表演,此刻我正为少女擦拭脸颊的手帕掉在地上,至此后停止了一切动作。
而她看到之后,脸庞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仿佛是她早有预料。
只是沉默了一会,随后说了一句我怎样也意料不到的话语。
“来见证一场死亡吧,一场渺小的死亡”